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的相公是饭桶》琰阙 文案 爹不疼,娘不爱,找个男人来宠爱。 什么?这蠢得一比的男人是镜灵? 很好,勾到手,当相公! 少女追夫日常: “哦哦哦,你摸到我手了,你必须娶我!” 男人:“你从山上掉下去,我不拉你手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哦哦哦,你摸我脸了,你必须娶我!” 男人:“你满脸饭粒严重影响到了我的食欲......” “哦哦哦,你用这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男人扑上来:“我想娶你了。” 什么?本少女没皮没脸没羞没躁? 开玩笑,谈恋爱要脸这种东西做什么?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小秋,寒阙 ┃ 配角:祁凉 ┃ 其它:谋纂人心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架空历史-奇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17795字 第1章 镜中奇人 李半仙死了,就在昨夜。 他没有任何的亲人,身边只有一个梁小秋。 梁小秋是在八岁那年被李半仙从乱葬岗捡回去的,两个孤家寡人,恰好搭伙做个伴。 这一年,李半仙已经七十有九,活的......够本了。 一抹余晖悬在天边,昏黄的光亮洒在僻静的林间,此时,梁小秋就坐在林间,手边放了一只烧鸡,一壶酒,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裹。 她大剌剌的坐着,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矜持姿态,她唇角勾着,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沉静的像是薄丘山脚下的那条河,染上余晖的红,看着便叫人觉着有些心酸。 看了半晌,她伸手将冢前那壶桃花酿打开。 香气扑鼻。 这是她买过最贵的酒了,足足花了她一两银子。 可这次她没有半分舍不得,抬手捞起那壶酒往墓前一倒。 酒香四溢开来,她忽的就想起,不久前,月夜下,院子里,她同李半仙坐在石桌上对饮的场景。 李半仙这一生,四处飘泊,坑蒙拐骗,借着算命的由头,不知捞了多少银子,可就是用那些碎银子,李半仙在这富贵村里建了座屋子,买了口锅,就是那些碎银子,让她活了下来。 活的够本...... 怕是整个富贵村以及方圆十里被他坑过骗过的人都这么觉得,可梁小秋还是觉得难过。 因为从今往后,这世上,她便又是一个人了。 她垂头嗅着酒香,半晌,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木板。 她没钱刻碑,只能给李半仙插了块儿木板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李半仙之墓。 李半仙曾花钱送她去学堂,可她不喜学习,没学多少日子,就死活不肯再去,这字,自然写的差强人意。 她看着那木板,又像是透过木板看着李半仙,看着看着,一双眼便起了水雾,浅浅的一层,浮在眼眶,也不落下。 她张嘴,语气稍稍带了些委屈:“两日前你还同我说,等着我上山采药回来,怎的......这么说话不作数?” 没人答她。 也自然不可能答她。 她坐在墓前断断续续的同李半仙说了很久的话,直至那抹余晖敛下地平线,天渐渐暗了下来,才抹了一把脸,顺手拎起包裹,站起身来。 在地上坐了许久,衣服上沾了土,梁小秋抬手随意拍了拍,冲着那木板深深瞧了最后一眼,道:“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她转过身。 走出几步,却又迟疑的折回身来,目光一转,定在墓前的......烧鸡上。 那烧鸡还未动,李半仙也不可能再吃到,放在这里的下场,一定是被那些乞丐或是林间野兽什么的叼走,白白浪费了银子。 她顿了几秒,几步走过去,弯腰,把那只烧鸡拿起来。 一抬头,那木板恰好撞进眼底。 就这么整只拿走,好像是有些不厚道哦...... 她静了几秒,掰下......鸡屁股来,往墓前一放:“我记着你最喜欢吃这个了是吧。” 那木板纹丝不动。 梁小秋一挑眉,把烧鸡塞进包裹里,挥挥手:“李老头儿,这次我真走了。” 走路带风,风里尽是一股烧鸡味儿,梁小秋心想,真不是她贪吃,而是,浪费粮食可耻呀! 这一走,便是半个时辰。 为了给李半仙置棺材板,梁小秋把房子都卖了,这会儿无家可归,住客栈又贵得很,只能找个山洞顶一晚。 好在,薄丘山多的是山洞。 她找了最近的一处。 那山洞挺深,黒梭梭一片,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到洞里的山石,冷硬沉寂。 她放下包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一来一回间,饿了。 出去寻了树枝,寻了水,点着火,把烧鸡插在树枝上烤着,梁小秋这才拍拍手,靠着山洞墙壁坐下来。 火光熊熊,偶尔有噼里啪啦的炸裂声,梁小秋就盯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李半仙这一死,她再无依靠,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该早做打算了。 可问题就来了。 这些年来,她跟着李半仙,一不会女人家的女工,而不会男人家的苦工,又要拿什么谋生计? 哎呦喂,真是想的脑仁都疼。 梁小秋抬手按了按脑门,整张脸透出一丝丝生无可恋来。 火光骤然爆了一下。 梁小秋往火堆里一瞅,嗯,鸡热了,最外面那一层泛着油光,诱惑着她。 还是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嘛。 梁小秋精神一振,直起身来,把鸡从火上拿下来,张嘴就咬了上去。 半只鸡下肚,她抹一把嘴,瞬时觉得圆满了。 至于日子怎么过,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打了个呵欠,把余下的半只鸡一包,重新塞回包裹,这是明早的吃食。 现在她身上只余下二两银子,得紧着过日子才有可能不被饿死。 随后,她把包裹往地上一扔,躺了下去。 火还在燃着,烤在人身上暖暖的,就着这暖意,梁小秋很快睡了过去。 夜,无比静谧。 月光像是流水一般,静静的泄入山洞,像是罩了一层薄纱。 这薄纱里,忽然透出一道略有些刺眼的蓝光来。 犹如劈开浑沌黑暗,瞬时将山洞照的有些亮。 这才看清,这蓝光,是自一面镜子发出来的。 这镜子就镶在山石上,足足有两个梁小秋那么高。 可须臾过后,那蓝光消失了,只见那镜面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高大的很,往那儿一站,脑袋几乎要顶住洞顶,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垂在脸侧,遮住了面容,叫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材,无比的结实...... 何以见得呢? 因为这男子没穿衣服,就那样光着膀子□□的站在山洞里,月光最最原始的白描手法将他身上每一寸线条都勾勒的清晰无比,乍一眼看上去,粗犷狂狷,透着浓浓的男性气息。 他站在洞中,一动不动,眼神却在四处的乱晃,似是在寻找什么。 须臾之后,他的眼神终于停下来。 那视线望过去的方向......是梁小秋所在的方向。 梁小秋睡的天昏地暗,丝毫不能察觉一个浑身□□男人在朝自己走来的危险境地。 男人一步一步走至梁小秋面前,停下来。 他凝神沉默的盯着地上的女人。 是这儿。 他能感觉得到。 那东西就在这里,周身有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吸引着他靠近。 可是,那东西在哪里? 似乎若无,却又抓不到。 男人缓缓蹙起了眉,蹲下了身子,朝着梁小秋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撒娇卖萌求个收藏! 第2章 有缘人 他的手掌停在了梁小秋的脸侧,再未越界半分。 屏气凝神,沉心运气。 短短数秒,有细微的蓝光自他掌中溢出,那蓝光在这幽暗的山洞里,像是绽开的花,细微,却好似蕴含了无穷的隐秘力量。 那蓝光随着他掌心的移动渐强渐弱,忽的,在某一个瞬间,猛地炸裂开来,一瞬间,似有万道光芒乍泄,从他指缝间射出来,将整个山洞照的亮如白昼。 男人唇线稍稍抿了几分,一张毫无波澜的面上隐约透出一丝欣喜来。 找到了! 那将他引出来的东西,就在他掌下! 男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处,宽大有力的手掌探了过去…… 那是个很微妙的地方——正是梁小秋的……胸脯。 此刻,那裹在布料之下的柔软正因梁小秋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着。 可男人眼底没有半点旖旎之色,不带一起情绪的瞧着那处,跟瞧着一块儿石头没什么区别。 手上的动作,亦是没有半分停顿。 眼看着,那掌心就要碰到那起伏…… “骨碌!”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动了。 她不知做了什么梦,面上喜滋滋的,吧唧吧唧了嘴,一把把男人的大掌抓了过去,塞进嘴里。 用力一咬! 男人错愕的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 地上的小姑娘浑然不觉,抱着他的手像是啃鸡爪一般。 …… 待错愕过去,手掌的痛意渐渐清晰开来。 男人眨了眨眼睛,这人,牙真利…… 终于忍无可忍,男人抬起手,盯着梁小秋看了几秒,一掌劈在了梁小秋后颈。 梁小秋白眼一翻,松了口,头一扭,彻底的晕了过去。 男人把自己的手提起来,放在眼前打量。 上面满是黏黏的口水,还一排排的齿痕…… 他的面上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表情,最后,那表情变成了□□裸的嫌弃。 好恶心…… 不过还没待他恶心够,忽的,一片寂静中,有一道泠泠脆响乍然漫开。 那是…… 男人面色一沉! 这声音,这气息,他都熟悉的很。 他在此等待了数百年,等的就是它。 男人忘记了梁小秋带来的恶心。 他再一次朝着梁小秋探过身去。 拨开梁小秋的胳膊,她的胸口向着他坦露出来。 那一瞬,男人的眼神变的狂热。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梁小秋胸前的那枚掉出来的吊坠。 那是一枚通体醇蓝的吊坠,于暗夜中散发着幽幽蓝光,像是浮在夜空的水晶,澄澈而神秘。 神圣,叫人想要臣服。 端是看着,都叫人感到一股迫人的气势。 是它。 他很清楚的知晓。 只是…… 男人眉头缓缓的蹙了起来,这晶石……居然会在这么一个将口水抹了他一手的小姑娘身上? 他垂眸去看梁小秋。 眼前的人又瘦又小,面色发黄,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且依旧保持着翻白眼状态。 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他即将要侍奉的尊主。 不过…… 男人突然想起几百年前的那一夜,那夜,父灵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就守在这薄丘山山洞,等一个人,那人,便是你的有缘人。 他问,那人,是何人? 父灵说,那时,你一见便知。 这几百年,他守在这里,混沌度日,只等着这人。 今日机缘巧合,叫他察觉到了晶石的气息,他便知,是时候了。 他等的有缘人,来了。 祖上曾有祖训,侍一主,衷心不二。 既这人身上带了晶石,便是他要守护的尊主,岂可猜忌?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该誓死追随。 男人回忆完此番,再看梁小秋的脸,整张脸都平和下来。 他席地而坐,就坐在梁小秋的身侧。 山洞重归于平静,那蓝光,也随着男人内息的平稳敛了下去,整个洞内便只剩下及其微弱的火光,将近熄灭,只余下点点星火。 他借着那星火若有所思的看着梁小秋。 梁小秋以一个及其扭曲的姿态躺在那里,翻着白眼,看起来很是不舒服。 男人顿了顿,把梁小秋的脑袋扳过来,又替她把身子舒展,顺带在她眼睛上一遮。 嗯,看起来终于正常了。 男人满意的靠在山洞上,面色沉沉的望向洞外。 他沉寂的脸,像是同洞外无边的夜色融在一起。 这夜,悠然漫长。 睡至半夜,火彻底灭了。 潮气蔓延,躺在地上的梁小秋身子一阵一阵的打哆嗦。 男人没有睡,他不需要睡觉。 他只是闭了眼,感觉却依旧带灵敏,他轻易察觉到梁小秋的小动作。 猛地睁开眼。 地上的人身子不知何时蜷缩起来,看着更瘦小了。 他看了看完全变成死灰的火堆,便知,她这是觉得冷。 他看着梁小秋有些发白的脸,半晌,沉默不语的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朝洞外走去。 洞外紧挨着一片林子,多的是柴火。 不一会儿,男人拾了一大捆子,折身往回走。 还未走至洞口,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好! 男人快速的朝着洞口飞奔而去。 没错,是飞。 只见一道闪电般的蓝光划破长空,刹那间便刺入了山洞。 男人脚尖刚刚落地,便看到一只黑熊精围着梁小秋打转。 近来薄丘山妖怪横行,不知吃了多少人。 男人瞳孔骤然一缩,神色变得冷峻无比。 他出手,无数尖锐如冰凌的晶石朝那黑熊精刺去。 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那黑熊精还未回过神来,身体便被刺的四分五裂了。 整个山洞里响起野兽痛苦的嘶吼声。 而躺在地上的人,睡得一派安稳。 妖怪消失了,男人的神色再次缓和下来,像是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他在火堆前坐下,把柴火点燃。 火苗再一次跃起在山洞,温暖蔓延开来。 男人一边捡了树枝扔进火堆里,一边去看梁小秋。 嗯,安然无恙,头发丝都没少一根。 不过…… 她身上这奇特的香气是哪儿来的? 第3章 偷鸡贼 男人循着那香气找过去,视线最后定格在了梁小秋脑袋下的包裹上。 是……那里? 他愣愣的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包裹,须臾,带着一丝试探探过身去。 抬手挑开包裹的一角,那香气立刻在鼻尖变的浓郁。 男人看到了一方牛皮纸,鼓鼓囊囊的,里面,应当就是那带了异香之味的物件。 真是勾人的很…… 男人顿了几秒,眼里带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勾,那东西就轻飘飘的在空中划了道弧,尔后缓缓的落在他的掌心。 他拆开牛皮纸,那半只烧鸡就出现在他眼前。 烧鸡被明亮的火光映照着,外面一层皮焦焦的,锃光油亮,看起来好吃的不得了。 男人呆呆的看了几秒,咽了咽口水,张嘴,咬了下去。 那味道……唷,真香。 男人吃了第一口,便停不下来。 他吃东西极快,三下五除二,不过短短时间,那烧鸡,只余下几根骨头。 意犹未尽。 他又去寻,却再也找不到第二只烧鸡了。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男人怔怔的盯着空无一物的牛皮纸,好一会儿,才把那纸扔进火里。 起身,去洞外的河里把手洗干净,再折回身来。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洒下,一切都变得朦胧寂静。 男人重新靠在石壁上,坐在火堆旁,手边,还留着那几根鸡骨头。 时间很快过去。 黎明将至,天光微亮。 火堆,也彻底燃尽了。 男人闭着眼睛等待白昼的到来,隐约间,却好似有什么东西死命的往他身上滚。 他睁开眼。 是梁小秋,约莫是清早有些冷的原因,她正手脚并用的往他怀里滚。 她睡得昏昏沉沉,辨不清方向,手胡乱的抓着。 男人察觉一丝针扎般的痛意从下身传来。 这人,竟用手抓住了他的汗毛,还是他隐秘处的汗毛…… 真真是会找地方! 男人额角的青筋瞬间暴了出来。 他盯着梁小秋憨态可掬的模样,此刻,想就这么一掌将她劈死的心都有了。 手抬起。 可却落不下。 这人,偏偏好死不死的是他尊主。 男人闭了闭眼睛,将梁小秋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垂眸,睡得正熟的梁小秋手里,抓了足足有十几根汗毛。 而且……他刚刚拽开,她竟又一次锲而不舍的朝他扑过来。 这么抓下去,男人觉得,他的汗毛很有可能被这人揪光。 他顿了一瞬,无奈的低叹一口气,索性把梁小秋抓到了怀里。 男人的身体火热的很,像个火炉似的,梁小秋感觉自己终于找对了地方,一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男人看着把脸埋在自己腹部的某人,愣了。 女人绵长平稳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痒痒的。 他觉得腹部有些紧绷,这感觉,有些异样。 他生了几百年,都不曾体会过这种感觉。 好似有什么堵在体内,却怎么都发泄不出。 而且,他的下身在慢慢变硬,像是石头一般。 ? 这几百年,他在镜中沉睡,从未见过女人,也从未尝过欢愉滋味,此刻,懵懂无知。 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他受不住了。 他吸一口气,盯着梁小秋熟睡的侧脸,心道,对不住了。 下一秒,男人提神运气,眨眼之间,只见一道蓝光划破熹微的晨光。 洞内的山石上,渐渐凭空现出一面澄澈的镜子。 男人抬脚,走入那镜子。 蓝光消失了,镜子也好似融入了山石。 山洞里静悄悄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梁小秋“咚”的一下掉在了地面上,侧脸恰好撞进火堆里,沾了一片黑。 她缓缓的睁开眼,茫然的瞧着山洞,为什么,她觉着自己浑身都疼呢,好像从哪儿摔下来似的? 可她分明还躺在昨夜的那件旧衣服上。 她揉了揉脑袋,大概她是做梦了。 眨眨眼睛,她准备坐起身来,出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谁知,手掌刚往地面一撑,掌心忽的传来一阵痛意。 有东西硌疼她了。 她垂眸,拿开手。 方才她压住的……竟是几根鸡骨头! 鸡骨头? 她分明记得,昨夜她吃烧鸡的时候把吃下的鸡骨头都添到了火里,那这些鸡骨头,从何而来? 难不成?是她记错了? 梁小秋眨了眨眼睛,恍神几秒,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起身,朝着包裹扑过去。 将包裹拿在手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她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 烧鸡呢? 昨夜剩一半的烧鸡呢? 愣了半晌,梁小秋眉间顿时涌上一股怒火。 哪个不长眼的毛贼,竟连她梁小秋的东西都敢偷! 她双手叉腰,环顾山洞,想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可洞里没有一丝的蛛丝马迹,她想着想着,后背却渐渐冷了下来。 莫不是这毛贼非人,而是……近日来那个传说中的妖怪? 不对,那妖怪是吃人的妖怪,为何不吃她,却去吃一只烧鸡? 难道她还比不上一只鸡? 梁小秋果断的摇了摇头,开玩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就算是再瘦,也不至于连只鸡都比不过。 所以,那贼,只可能是人。 她叉着腰,凝望洞口,细长的眼里缓缓透出一起戾气。 别叫她抓到这人,否则不叫他死她都得连他褪层皮! 她气哼哼的站了一会儿,这才蹲下身去收拾方才被她翻乱的包裹。 收拾途中,她忽然一拍大腿。 奇了! 这毛贼竟没有把她包裹里的二两银子给拿走! 她眯眼,眼底缓缓透出一丝笑意。 趣味…… 看来,这毛贼是个贪吃鬼。 哦,不,不仅是个贪吃鬼,还是个傻子! 哪里有人放着银子不偷偷只鸡?那二两银子,可能买好几只鸡了。 罢了,罢了,她何必跟个傻子计较? 第4章 百花楼 心胸宽广的梁小秋肚子饿的咕咕叫。 出洞在河边洗了把脸,就拎了包裹往外走。 她得找个地方把肚子给填饱。 从洞里出来,穿过一片树林,便来到一个小村庄,再往前走,是小村庄的集市。 虽比不得大都城的繁华,倒也人声鼎沸。 梁小秋眼睛溜溜的往道路两旁瞅。 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里面肉馅的香气四溢,刚下锅的油酥饼在锅里来回翻,两面煎的金黄…… 然而,这些……她都买不起。 舔了舔嘴唇,梁小秋最后停在了一个馒头铺子前。 这是整条街最管饱最便宜的东西了。 她一口气买了好几个。 只拿了一个出来,余下的都塞进了包裹里。 一边走,一边顺着集市往前走。 走过最热闹的集市,右手边是个小巷。 梁小秋把馒头拿在手里,也不急着吃,眯了一双眼悠闲的往里走。 走的深一些,小巷两旁便出现了不少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乞丐,眼巴巴的瞅着她。 这些乞丐是个神奇的存在,他们多数是残疾,乞不了讨,做不了工,却又要苟延残喘着,而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卖给别人,换些吃的。 梁小秋的目光在那些乞丐身上来回流转,犹如挑白菜。 她踱着步子,缓慢前行。 须臾,脚下一顿,目光,也跟着一顿。 路旁,蹲了一个约莫十几岁的男孩儿,残了半条腿,瘦的尖嘴猴腮,跟猴子一样,一双眼却贼亮,一瞬不瞬的盯着梁小秋……手里的馒头。 梁小秋站在阳光下偏头看着他。 半晌,一侧唇角勾起,就是他了! 她缓缓朝着那小乞丐走过去。 走至他面前,蹲下。 垂眸,撕了一口馒头,在小乞丐眼前一晃。 白花花的馒头在阳光下散发着热气,有些发甜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 嘈杂中,梁小秋清楚的听到了眼前小乞丐咽口水的声音。 梁小秋笑了,一双眼底铺着细碎的光,流光溢彩,跟只狐狸似的。 她微微把馒头往前送了送,问:“想吃吗?” 小乞丐愣愣的看着她,好一会儿,点头。 “只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这个给你。” 小乞丐没说话,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口中的问题。 梁小秋把馒头往回一收,正色道:“你可知,这村里有什么适合我的活计?” 这村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要找一份工,也不是那么容易。 小乞丐这次终于开口了:“那你会什么?” 这是个值得思量的问题。 梁小秋一手来回摸着下巴想了足足有半刻钟,才悠悠道:“打人算不算?” “……” 那小乞丐又问:“你当真什么也不会?” 她不是都说了? 再问一遍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谁规定女孩儿一定要精于女工六艺? 她从眼皮下略有些不悦的扫了一眼小乞丐:“你到底晓得不晓得?你不晓得,我就去问别人!” 她作势要走。 要看到手的馒头要飞了,小乞丐急了。 “我知道!” 梁小秋回头:“何处?” “你晓得福满楼吗?” “他们那里不招女人。” “……不是那儿,是福满楼旁三日前新开的百花楼。” 百花楼? 这名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梁小秋又问:“那是做什么的?” 小乞丐又不说话了。 “不说?哑巴了?” 小乞丐意味不明的看了她几秒,才低下 头支支吾吾道:“你去了便晓得了。” “真是适合我?” “适,适合。” 梁小秋瞧着他荡在空气里的半截残肢和畏畏缩缩的可怜模样,心道,罢了,就暂且信他。 她起身,把手里的馒头往小乞丐怀里一丢。 小乞丐紧紧的把馒头攥在手里,跟得到了什么宝物似的。 梁小秋心头一动,转身离开。 边往福满楼的方向走,边从包裹里掏了一个馒头吃。 馒头吃完了,地方也找到了。 梁小秋抬头看着头顶上方那三个明艳艳的大字——百花楼。 还真新建了这么个地方,想来,是她上山给李半仙采药那几天建的。 她在外面也瞧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觉得无形之中似有脂粉味漂浮在空中,香的甚至有些呛人。 那李半仙虽是个不正经的老头,却没叫梁小秋沾染半分不正经的东西。 梁小秋根本不知,这百花楼是什么地方。 她把包裹往肩上用力一坤,整了整衣服,抬头挺胸满面春风的朝前走了上去。 前脚刚刚踏进去,后脚,就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走上前来,一把拽住她的手,眼里泛了精光:“小姑娘,你可是来找活计的?” 梁小秋一怔,神了! 这地方还真招人。 她面上一喜:“我也可以干?” 老鸨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虽然,梁小秋的眉眼不是很好看,面色有些发黄,但梳妆一番,也能说的过去。 毕竟,百花楼新开张,缺人的很。 她点点头。 梁小秋眼尾一挑:“那银子?” “一月三两,包吃住。” 唔,真不错。 这么粗粗一算,很快就能攒够钱置一套房子了。 梁小秋瞬时斗志昂扬,袖子一撸:“老板娘,有什么活?” 老鸨瞧着她懵懂的模样,心下一瞬间了然,原来,是个傻丫头。 看她这模样,应当还是个雏。 老鸨窃喜,眼珠一转,笑盈盈的拍拍梁小秋的手背:“不急不急,你先随我来。” 梁小秋跟在老鸨身后上楼。 一个厢房门口,停下。 梁小秋打量这厢房门,瞧着,还挺气派的。 “这是你的住处,进去吧。” 梁小秋推门而入。 厢房很敞亮,摆设也很精致,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香气,却不是脂粉味,这香,淡淡的,却叫人不由得身心放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的宝宝们可以顺手点一下收藏,帮忙刷个评论,么么哒~ 第5章 卖身契 梁小秋在厢房里来回转了个遍,才咧着嘴四仰八叉的躺在柔软的雕花木床上。 她盯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幔心道,这才是人生啊! 躺了没多久,屁股还没捂热乎呢,门口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就瞧见门口站了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手里还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盘。 那木盘里不知是装了什么东西,远远望去,一片嫣红。 待那丫鬟走进了,把手里的木盘放在床头,梁小秋这才瞧清楚,那是一件艳红的纱裙。 这是? 她一头雾水的瞧着那丫鬟。 那女子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奴婢叫绿竹,是来伺候姑娘沐浴更衣的。” 沐浴更衣?这个时辰? 梁小秋看了一眼窗外,那太阳跟一块儿金灿灿的大饼一样挂在正中央。 这百花楼里的老板娘,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见她一脸迷茫,那女人唇角带起一抹笑意:“姑娘无需诧异,一会儿会有客来,姑娘要迎客,所以才要沐浴更衣。” 客? 唔,对对对。 既有客来,她现下这幅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梁小秋此时尚不知,她心里所想的“客”,跟绿竹嘴里的“客”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点点头:“沐浴是吧,你把东西给我准备好,我自己洗。” “还是让奴婢伺候姑娘吧。” 一个女人给她洗澡,还用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不不不,这个她是断然不能忍得。 梁小秋自小同李半仙一起生活,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她自己洗。 她不太习惯别人帮她洗。 她直视绿竹:“无需。” “......”如此直接的拒绝,绿竹的面色有些稍稍发红。 她没再坚持。 把梁小秋领到里屋,放好热水花瓣,她方才退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就候在门外,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 梁小秋盯着木桶里的玫瑰花瓣发了几秒的呆,三下五除二褪掉了衣裳,坐了进去。 坦白说,她没用花瓣洗过澡。 她洗澡一般是在河里,没有花瓣,水草倒是有不少...... 木桶里热气融融,恰到好处的水温把全身都浸的舒服至极,她满足的喟叹一声,这才洗起澡来。 许久没洗澡了,这澡洗的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洗完梁小秋捞起手边的那件艳红纱裙。 这玩意看起来......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气质。 她自小野惯了,突然穿起这么女人的纱裙来,只觉得十二分的别扭。 奈何,人穷志短,身不由己啊。 人家让穿,那就穿呗。 她粗鲁的把纱裙往身上一套,大大咧咧的朝外走去。 绿竹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让奴婢来为姑娘梳妆打扮吧。” 这次梁小秋没拒绝。 但不得不说,被人伺候的感觉很怪异,梁小秋坐在铜镜前,出神的想,今日明明是她来做工,可却处处要人伺候,这活计,同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忍不住朝着正在往她脸上抹胭脂的绿竹问了句:“咱们百花楼是做什么生意的?” 那绿竹瞧了瞧她,道:“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 老鸨是她的姨妈,百花楼开张,便叫了她来帮忙,方才她嘱咐她,不能跟这间厢房的姑娘说实话。 胭脂水粉生意,听起来很是豪气的样子...... 所以连店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下手都有如此待遇? 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只是...... “既是做胭脂水粉生意,店里为何现下还不见客人,也不见有小厮?” “姑娘是老板娘第一个招进店里的人,这客,也是百花楼的第一位客。” 胭脂水粉生意,店里人自然首先要打扮的好看些,店里这东西,才能卖出去。 梁小秋没多想,安然的坐在那里叫绿竹梳妆。 绿竹把最后一枝金钗□□她的黑发间,门外传来老鸨略有些尖细的声音:“绿竹,客人要来了,可准备好了?” “好了。” 应声的同时,老鸨已经走了进来。 她站在梁小秋身后自铜镜里打量着她,笑的合不拢嘴。 果真,这么一看,梁小秋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梁小秋不知道她在乐什么,一脸茫然的瞧着镜中的自己。 细细的眉,细细的眼,眼尾微微上挑,一抹桃花粉从浅浅的眼皮下蔓延出来,搭上一双极黑极亮的眼,无形之中,透出一丝冷艳来。 有些陌生,有些惊艳。 原来,自己还能是这幅模样。 在她怔忪间,一只手落在她肩头。 “记住了,从今往后,在百花楼,你的名号是霓裳。” 当个下手还需要名号? 梁小秋搞不懂了。 她正要细问,老鸨已经抽回了手。 她从怀里掏出一份卖身契,一份印泥,往梁小秋面前一摊:“喏,按个指印。” 梁小秋识得上面的字。 她迟疑。 老鸨催促了句:“莫犹豫了,做活计都要签这个的。” 梁小秋不晓得,问了句:“是吗?” 就在此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了。 老鸨不耐烦了,趁梁小秋毫无防备抓起梁小秋的手沾了印泥在纸上印了个指印。 脚步声更近了。 老鸨匆匆把纸揣到怀里,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几步,却又折回身来,扫她一眼,笑了:“待会儿你好好表现,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她笑的有几分不怀好意。 梁小秋心头一动,还未来得及思考,就听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刘老爷,您请。”老鸨的声音格外的谄媚。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个身穿蓝色锦缎长袍,头戴暗金条纹纶巾的男人,胡子稍有些花白,看起来,年近五十。 这是“客?” 梁小秋蹙眉,隐约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还未待她细想,厢房的门“哐当”一生关上了。 厢房内,便只剩下她同这个男人。 第6章 有妖怪! 那男人看着她,笑的极其猥琐,他手里拿了一柄扇子,朝她走过来:“小娘子,过来。” 梁小秋面色沉沉的看着他,纹丝不动。 ...... 男人面色稍稍有些难看,不过并未发作,他收了扇子,不再装文雅,如同一头饿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梁小秋:“你不过来,我就自己过去。” 梁小秋再傻,此刻,也明白百花楼是什么地方了。 她曾见过屋里的春,宫图,虽然李半仙藏的很深,还是叫她给找到了。 那图里,就是一男一女,衣着暴,露,在床榻上做一些相互伤害的事情...... 而此刻,这老男人朝着她脸蛋伸出的手,可不就是想同她做一些相互伤害的事? 怪不得,那老鸨把她当神仙一样供着。 梁小秋眼睛一眯,眼底露出一丝戾气,竟敢算计她? 她扫了一眼男人伸过来的手,忽然极冷的勾了一下唇。 男人顿了一瞬,不过一瞬,手,脱臼了。 梁小秋甩开手,正眼都没瞧一下鬼哭狼嚎的老男人,拉开房门,走出去。 还未走出几步,迎面,老鸨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赶过来了。 梁小秋眼睛一眯,这是不想叫她走的意思? 不过,她以为这样便留得下她? 她唇角勾出一抹极轻蔑的笑意,没有半分惧意,就这样直直的朝前走去。 老鸨不再往前走了,她只是推了推身侧的两个男人。 男人会意。 上前,出手。 梁小秋身材是瘦小了些,但胜在灵活,她姿态轻盈的穿梭在两个男人中间,他们抓不到她,却平白吃了她几拳。 这样下去是抓不到人的。 两个男人停了一瞬,暗中对视一眼,紧接着,换了战术。 一人后撤,一人上前。 梁小秋未细想,那人拳脚已经上来,她只得迎上,便是这转身的一瞬,后背,露给了另外一人。 她的功夫到底练的不够到家,那银针从背后射过来时,她竟没察觉。 直至,身体开始变的无力,沉重。 她很快落了下分。 男人的拳头砸过来,打在她的身上,雨点一般,蛮劲十足。 身后,那老鸨站在不远处打呼:“别打脸!” 意识渐渐有些涣散了,连那声音都觉得有些飘渺。 梁小秋再也站不稳,软软的倒下去。 两个男人伸手便要去接她。 可不知怎的,青天白日里,忽的凭空现出一道蓝光,穿透门窗,一瞬间落在眼前。 两个男人被这蓝光刺的晃眼,闭起了眼睛。 再睁开时,只见数道冰凌似的玻璃直直的朝他们刺了过来。 而那梁小秋,身体竟浮在了半空中! 这青天白日的,当真是见鬼了! 那老鸨惊呼着:“有妖怪啊,有妖怪!”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去。 两个被泛着寒光的玻璃划伤了手腕,再也无法动作,屁滚尿流的逃跑了。 而那道蓝光,也并未久留,像是来时一般,又凭空消失了。 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昏迷的梁小秋。 一刻的时间后,百花楼里挤满了人,官差看着空荡荡的厢房门口,问老鸨:“妖怪何在?” 老鸨眼睛瞪得老大,有些惊诧的盯着厢房门口:“明明方才还在这里,我看到了,官老爷,我真的看到了!” 官差怀疑的看着她。 老鸨急切的指了指身侧手腕缠了绷带的男人:“他们两人也看到了,官老爷,你看,他们的手腕就是被那妖怪折断的。” 两个男人点点头。 官差又问:“那妖怪长什么样,你可看清楚了?” “那妖怪没有现出原形,就是一道蓝光,还会射冰凌,厉害的很!” ...... 山洞里。 男人把梁小秋放在地上,却见她蹙起了眉头,似乎疼痛难忍的模样。 她可是受伤了? 男人卷起她袖子,一瞧,果真,上面有几处伤痕,不知,别处有没有...... 他把梁小秋抱进怀里,这次,为了梁小秋再拽到他的汗毛,他特意寻了一块儿布,将那处遮了起来。 他叫梁小秋平躺在他腿上,又掀开她的衣裙。 果真,腿上,腰间,胸...... 男人视线一顿,眼神移不开了。 唔,她的身体,某处似乎同他有些不一样。 短短数秒,昨夜她脑袋捂在他腹部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男人慌慌张张放下衣裙。 他别过头,不去瞧梁小秋。 可到底,一行鼻血,还是细细的流下来。 他伸手摸一把,满手的红。 他垂眸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今日,他这是怎么了? 愣了一会儿,眼看鼻血就要滴到梁小秋的衣裙上,他慌忙把梁小秋放在地上,朝外奔去。 蹲在河边把脸和手都洗干净,这才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看到了路边的茅草。 他想了想梁小秋浑身的伤。 这一想,鼻血似乎又有些不争气了。 他摇摇头,走向路边。 割了很多茅草,往胳肢窝里一夹,走回山洞。 用茅草给梁小秋铺了席子,又将她抱上去,这才在她旁边坐下来。 天边一缕余晖斜斜刺入山洞,彼时恰好打在她面上。 今日的梁小秋,同昨日,似乎有些不同。 她的眉,她的眼,氤氲在余晖里,染上淡淡的红,莫名的,有些勾人心魄的妖。 男人看入神了。 不知何时伸出手,隔着空气细细的勾勒她的眉眼。 指尖忽的痒了一下。 好似碰到了她的长睫。 梁小秋轻轻的蹙了蹙眉,长睫颤抖开来。 有醒的迹象。 男人匆匆化作一道蓝光,没入山石中。 梁小秋醒了。 她睁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 这石头,好熟悉...... 几秒之后,她猛的从地上弹起来,嘿,这不是她昨夜过夜的山洞? 当然,奇的不是山洞。 而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山洞里? 她记得清楚,昏迷前最后一刻,她人是在百花楼里的。 所以......她在昏迷中自己寻回了山洞? 简直是开玩笑! 那她究竟是如何回到山洞的? 梁小秋茫然的坐在那里,手里胡乱的揪着几根茅草。 茅草...... 山洞里何时有茅草了? 梁小秋猛的垂眸,身下的茅草足足有她食指那么厚。 这个,难不成也是她昏迷中自己给自己铺好的? 那她真成精了...... 细想,今天这一整日发生的所有事,都有些匪夷所思。 从地上的鸡骨头开始。 梁小秋又想到了那个偷她鸡的傻子。 傻子,茅草。 想着想着,梁小秋脑海里竟生出了一个奇特的念头,今日,莫不是那傻子救了她,把她带回了这山洞,并铺上了茅草? 她回头缓缓打量这山洞。 “傻子?”她叫了声。 并未有人应。 唷,还真是奇了。 她想了半天,觉得脑仁都疼,不仅脑仁疼,浑身都疼。 想到今日在百花楼里遭人暗算,一口气就提了上来。 她梁小秋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她瞧了瞧山洞外,最后一抹余晖悠悠的落下去了,天,要黑了。 报仇的时机到了! 况且,她包裹还在百花楼里呢,里面还有一两多的银子呢。 第7章 胆小鬼 夜,暗了。 梁小秋走出山洞。 她身后,男人悄无声息的跟着。 梁小秋熟门熟路的来到百花楼。 这个时辰,本应是做皮肉生意最好的点,可整个百花楼一片静悄悄的,连灯火,都不曾有一盏。 现下,整个富贵村都知道了百花楼有妖怪,还是个极其厉害的妖怪,就算是再按捺不住,也没人敢来这种地方了。 梁小秋抬头扫一眼大门,细长的眼,在暗夜里沉的有些阴鸷。 她一脚踹开大门,径直闯了进去。 白日里,她是着了那两人的道,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亏,她不会吃第二次。 她看似不经意,一根弦,却紧绷着。 先上了二楼。 去包厢里寻到了自己的包裹。 尔后,折身来到老鸨的住处。 那老鸨早被惊醒,穿了一件外衣哆哆嗦嗦的起来打探情形。 还未走至门口。 门骤然被推开,力道之大,门板迎面撞在她脸上,鼻子都给撞红了。 她摸着鼻子后退几步。 梁小秋走进来,直直的看着她:“好你个老鸨!” 那老鸨听到这声音,心都凉了。 顾不得疼痛,猛地往地上一跪:“姑娘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老婆子吧,白日里,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有眼不识珠,这才对姑娘做下那种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日,我便要替那些曾栽在你手里的黄花姑娘讨个公道!” 梁小秋不为触动,一双眼冷冷的看着她。 这老鸨做起这亏心事来轻车熟路,想必,早已不是第一次做,真不是有多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她骗过。 老鸨抖如筛糠:“姑娘,你莫同我一般见识,你的厉害我知晓了,求你放过我吧,我保证,日后再不干这行当。” “日后你怎样我不管,我算的,是你今日的账!” 梁小秋抬腿,一脚就将那老鸨踹到在地,拳风紧随而至。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能因她此刻看着可怜,就能把她往日的罪过一笔勾销。 否则,这天下可还有公道? 她爱憎分明,看不得不公。 不过,也并未下多重的手,无非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就好了。 她不想害命,只想叫她记住这痛,日后不再犯。 打了一通,神清气爽了,梁小秋盯着抱着脑袋躺在地上的老鸨,只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 话落,她将包裹往肩上一甩,扬长而去。 按原路返回。 月光寂静无声,洒在梁小秋削瘦的背上,那一袭曳地的红裙在风中飞舞,竟生出几分不惹红尘的潇洒快意来。 男人跟在身后,看的有些痴。 此刻,他似乎有些明了,为何,这人是他的有缘人了。 经过一个药铺,梁小秋进去买了一罐跌打酒。 回到山洞,在河水里把自己洗干净,她从包裹里拿出药酒,给自己上药。 这不是第一次了。 九岁那年,她央着李半仙要学武功,李半仙请不起师傅,也不知从那找了几本武功秘籍,她自己照着学,经常把自己给伤到。 上药这种事,早就轻车熟路。 她褪下红裙,手掌抹了药酒,再均匀的涂到伤处。 山石后。 男人静悄悄的看着女人削瘦的背,她的背比起她的脸来,白了许多,在月光下瓷白的像是光滑的瓷器,左右两侧的蝴蝶骨亦是弧度优美,一根腰线蜿蜒而下,没入...... 完了。 男人感觉鼻子好似又有些不顺畅了。 他移开眼。 过了几秒,却又探出脑袋去。 不过,这次,梁小秋已经换上了原先的旧衣裳,将黑色的头发尽数束了起来。 她朝洞外走去。 一会儿,抱回一捆柴火来。 点了火,从包裹里掏出两个馒头来,串一根棍上,放在火里烤着。 不一会儿功夫,白花花的馒头给烤的金灿灿的,白面的香气带着甜味儿飘散开来。 梁小秋咽了口口水。 角落里,男人也咽了口口水。 梁小秋没察觉,男人的气息藏的太好了。 馒头烤差不多了,梁小秋抱着啃了起来,两个馒头下肚,圆满了。 她一手枕在脑后躺下,一手还不忘把包裹抱在怀里。 火光微醺,疲倦尽数袭来。 很快沉沉睡去。 听她呼吸平稳绵长了,男人才从角落里走出来。 他看着梁小秋......怀里的包裹。 馒头的香气还在鼻尖萦绕。 他顿了几秒,手指在空中一勾。 一个馒头从包裹里飞出来,落在他掌心。 他迫不及待的咬下。 虽不如那只鸡好吃,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一个馒头三五口下肚。 男人不满足,视线又一次落在梁小秋的包裹上。 用灵力去探。 探了个遍,也没寻到。 倒是一不小心,带出一块儿银白色的疙瘩来。 那东西咕噜噜滚在地上,砸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可梁小秋还是听到了。 银子的脆响,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 “谁?” 山洞里空无一物,别说人,连鬼都没有一只。 她拾起掉在地上的银子,心道,真是奇了! 她把银子塞的那么深,它竟会自己掉出来? 不对,不是自己! 她的视线定格在她脑袋旁的馒头屑上。 那一堆白花花的馒头屑掉在地上,格外醒目。 她眼神一动,伸手去摸包裹。 嗯,她的最后一个馒头,又没了。 那偷鸡贼又来了。 只是,这偷鸡贼似乎学聪明了,知道打她银子的主意了。 这就过分了。 梁小秋猛地站起身来:“毛贼,有胆量就给我出来!” 没有回应。 “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隐入山石的男人:“......” 梁小秋独自一人站在洞里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嗓子都要哑了。 屁都没见着一个。 不出来? 胆小鬼! 他以为他不出来她就没法子了? 哼! 须臾之后,梁小秋叉着腰站在山洞里,阴森森的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有了! 第8章 登徒子 这一夜梁小秋睡的安然,第二日起了个大早。 来到集市上,寻了家药铺。 她把包裹往柜台上一扔,挑眉:“郎中,来包老鼠药。” “姑娘要着老鼠药做什么?”老郎中见她异常兴奋,那唇角简直要咧到耳后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肚子坏水模样,便多问了句。 “自然是毒一只偷吃的老鼠。”梁小秋很是大方的拿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一放。 一见银子,老郎中眼直了,早把方才的疑惑抛到了脑后,二话不说,把药递给了梁小秋。 拿了药,梁小秋没回去,继续往前走。 去福满楼买了只烧鸡。 给银子的时候,梁小秋一阵肉疼。 都怪那个该死的偷鸡贼! 此番,她就不信捉不住他! 打点好一切,她按原路折回。 洞口前,把老鼠药拿出来,又把牛皮纸扯开,将药抹了少许,这才走进去。 洞内安安静静,好似什么都没有。 可梁小秋有一种直觉,那偷鸡贼就藏在某个她不知晓的角落。 她不动声色的把烧鸡放在身边,又躺下去,闭上眼。 不过几秒,洞内想起她做作又夸张打呼声。 早在等待她回来的男人见她睡的如此沉重,不知有诈,傻乎乎的走了出来。 走到半道,却被地上的烧鸡勾去了半条魂。 他呆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烧鸡。 这香味,比上次他的那只,还要浓郁。 男人按捺不住,走上前。 拿起烧鸡。 发觉那烧鸡竟还热着,那皮瞧起来真是金黄酥脆。 他扫一眼正睡的跟猪一样的梁小秋,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其实,也没打算控制...... 张嘴就咬下一条腿来。 这声响,早已入了装睡的梁小秋的耳,可她却也不打草惊蛇,只是偷偷把眼皮掀开一条小缝,悄悄这么一看。 头顶,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只知道极高,穿的那是......一身屎黄色的衣袍? 男人吃的过瘾,吃了几口,扫梁小秋一眼。 梁小秋赶紧闭上眼,把鼻孔撑到最大,证明自己睡的确实很沉。 盯着梁小秋的鼻孔看了几秒,男人拿着鸡往远走了走。 那鼻孔瞧着,叫他有些吃不下去...... 梁小秋听到脚步声,心头一动,嘿,怎么走了? 她用余光偷偷去瞟男人,才发现,唔,没走,只是......好像不怎么想看她。 不想看她还有脸偷吃她的鸡? 这无耻之徒,她带回倒要看看,他还有能耐嫌弃她不! 梁小秋心里冷哼一声,闭上眼,静静等待男人中毒。 男人吃了半只鸡,舔了舔唇,看了看梁小秋。 一整只都吃完貌似有些不厚道。 他纠结几秒,忍痛割爱了。 把余下的半只鸡塞回了牛皮纸里。 席地而坐。 可没过多久,男人忽然抱着肚子倒在地上,脸色一片惨白,口中,有白沫不停的涌出来。 瞧着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的男人,梁小秋心里的得意忍不住了。 她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笑的看向男人。 就这么一眼,梁小秋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 这青天白日的,这男人居然不穿衣服! 什么屎黄色的衣服,那分明是他麦色的肌肤! 梁小秋脑袋空白几秒,面色腾的变红了。 她抬手捂住眼睛,踹了男人一脚:“好你个登徒子,你不穿衣服,你,你可是想对我做什么?” 男人疼的满头大汗,一双眼茫然的看着她:“我能对你做什么?我肚子,好疼......” 梁小秋从指缝间偷偷看了他一眼,唔,他说的还挺有道理,以他现下这幅摸样,好像......也确实不能对她做什么。 她顿了一瞬,从包裹里摸出了昨日换下的那身红裙,一把遮到了男人身上,这才放下手。 她缓缓走至男人身侧,蹲下身,居高临下的俯下身,一双眼瞪着男人,色厉内荏道:“疼?偷我东西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下场?” “我,我没偷你东西......” 没偷? 哦呵呵,好一个死鸭子嘴硬。 梁小秋气到冷笑一声,把地上余下的半只鸡拎起来:“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何故我还没吃这鸡却只剩下了半只?” “我,我......”汗水流进眼睛,男人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你什么你?” “你先救我,我回头,回头跟你解释。” “不,你先解释。” “我......”只来得及吐出第一个字,男人脑袋一偏,晕过去了。 死了? 这就死了? 这老鼠药如此良心? 梁小秋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这种良心好药了,她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男人,几秒,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杀人这种事,她一点都不喜欢。 几秒后,她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现在的药铺最黑心了。 只是...... 她垂眸盯着地上躺着的高大男人,蹙了蹙眉,心道,这男人可真会挑时间晕。 他这么重,她一个弱女子要怎么把他给弄到医馆去? 可倘若不救,她这么菩萨心肠的人,又有些不忍。 半晌,梁小秋哀嚎一声,恨恨的踢了男人一脚。 昏迷中的男人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皱着眉头的模样,瞧着委屈的不得了。 他委屈? 该委屈的应该是她吧? 梁小秋拉着一张脸把红裙给男人套上。 原本曳地的长裙,穿到他身上,只到膝盖,露出半截腿来,那长长的腿毛,看的梁小秋忍俊不禁,方才的怒火,莫名散了大半。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男人给抬起来,男人的身子高大,梁小只到他胸口,他这么重重的压下来,梁小秋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卯足了劲,才勉强将他拖出洞口。 走出一片树林,终于来到村里。 梁小秋找了一户人家帮忙,是原先隔壁的王叔。 王叔敲着她怀里穿着红裙的男人,一愣:“这是......” “说来话长,王叔,你先暂且帮我把他送到前面的医馆好吗?” “哦,好。”王叔强行忍下笑意,从气虚喘喘的梁小秋手里接过男人。 在一路行人的注视之下,他们艰难的来到了医馆。 第9章 关你屁事 一场病看下来,得,手里只剩下几个碎银子了。 梁小秋坐在医馆的破床前,忧心忡忡的瞧着床上闭着眼睛睡的安然的男人,恨不得扇他俩大嘴巴子。 许是她的目光着实怨气太重。 半刻后,男人悠悠转醒。 一双眼先是带着迷茫,几秒后,变成了幽怨。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忠心耿耿的守护这厮,这厮竟对他下药! 他好想刨了父灵的坟,特别认真的问他一句,他眼前这厮,真他妈是他尊主? 梁小秋将他那一抹幽怨的眼神收归眼底,须臾之后,眼睛一眯,呦,这男人是在怪她? 她嘴唇一抿,冷笑一声。 呵呵,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还没同他计较,他倒先反咬她一口。 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 梁小秋双手抱臂,起唇,打破了这沉默:“二两银子。” 男人呆若木鸡:“??” 梁小秋不耐,细细的眉蹙了起来:“你还我二两银子,你我之间的帐,一笔勾销。”她本想好好给他个教训,可瞧他这般呆傻的模样,也不欲与他计较了。 男人依旧是那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梁小秋看的窝火:“别跟我装傻充愣!” “......”男人抬手摸了摸鼻子,从眼皮下看她一眼:“我没有。” 梁小秋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几眼,用眼神把他浑身上下搜刮了个遍。 他只穿了一条紧绷绷的红裙,红裙之下藏的是什么,她很清楚。 他没说谎,确实,她眼前这货,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梁小秋深吸一口气,忍住飞起一脚把这男人踹出窗外的冲动,追问:“你可有什么亲人?” “没有。” 嗯,不仅是个穷光蛋,还是个形单影只的穷光蛋。 梁小秋忽然意识到,她耗在他身上的银子,似乎要打水漂了。 她面容有些扭曲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闪过一道杀气。 手起。 凌厉的掌风划破空气直冲男人面门。 却没落下。 她的手掌,停在了距男人眉心一厘米处,再未往前。 无法往前。 那双沉黑的眼睛,叫她无法往前。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平和,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虔诚? 她只觉得心口被那目光震了一下,手便再也无法往前分毫。 心底陡然烦躁。 几秒之后,她收了手,有些疏离淡漠的看他一眼:“罢了。” 只落下两字,她转身离开。 他无碍了,她的银子也不可能追回,既然如此,她和他,尘归尘,路归路。 可男人,却似乎并不想放她走。 她不过前脚刚刚迈出医馆,身后传来一道男声,这男声同他呆傻的外表不同,竟意外的低沉沙哑,他说:“你去哪儿?” 梁小秋脚步一顿,须臾,缓缓转过身,朝着他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 那笑容染了余晖的火红,好看的像是绽开的扶桑花。 男人一愣,也咧开了唇角。 下一秒,却听梁小秋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落在房内,掷地有声:“关,你,屁,事!” “......” 男人愣。 梁小秋一瞬间掩了笑意,复而转过身,后脚,紧跟着迈出了医馆。 “你不能走!站住!等等我......”男人急了,扯着嗓子喊。 奈何任他嚎的撕心裂肺,梁小秋走的是大步流星,脚尖都没顿一分。 男人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地,追出去。 医馆内,郎中捋着胡子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恰逢看到一抹蓝光从自己眼前“嗖”的窜出去,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整个人一僵,傻掉了。 这厢,梁小秋踱着步子往前走,眼神四下里看着,估摸着寻个差事。 手臂,却忽然被箍住。 力道很大,她竟挣不脱。 她回头。 那偷鸡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梁小秋心想,他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敏锐如他,竟没听到脚步声。 耳边隐约传来议论声,她才猛地回神。 光天化日之下,这男人竟死死拽住她不放,再看那表情,一副委屈兮兮的小媳妇模样,不知晓的人,还以为她负心抛下自家相公独自去寻欢呢! 她眉头一挑,目光如炬:“撒手。” 不撒。 “撒手!” 还是不撒。 梁小秋扶额,用力一挣。 嗯,挣不脱。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男子穿一身红裙就足够引人注目了,更何况,这男子死死纠缠一女子。 梁小秋被看的脸都红了。 她近乎目眦欲裂的盯着男人:“你给我松手!” 男人彷若看不到周边聚集的人群,一双眼只专注的盯着她:“除非你答应我不跑。” 他的眼神坚定到梁小秋怀疑人生...... 半晌,她点头。 男人松手。 梁小秋转身拔腿就跑。 跟一个傻子讲真诚,她又不是二傻子! 她有轻功傍身,速度快的像是一阵风。 然而...... 梁小秋捂着受到一万点伤害的大脑门见鬼的看着眼前身材高大像一堵墙似的男人,泪奔了。 阴魂不散,绝对是阴魂不散。 讲真,她第一次见到溜的比她还快的人。 前方彻底无路可走。 男人定定的站在那里,垂着头,眼里,隐约带了一丝愠怒。 他开口,语气阴沉沉的:“你答应我不跑的。” 梁小秋撇唇,傻子才信...... 可眼下,她确实是被一个傻子捉住了。 真他妈憋屈! 梁小秋欲哭无泪的抬起头:“你干嘛追着我不放呀?我都说了不用你还我银子了!”苍天大地呀,世风日下呀,这年头,欠银子的是大爷...... “你是我主子。”男人认真道。 “......”见人就认主子,这人男人真病得不轻。 这傻子...... 梁小秋无奈的叹一口气:“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你且说,怎样才能不跟着我?” “怎样也得跟着。” “......” 第10章 她就知道,这个傻子 事实证明,跟一个傻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在围观人数越来越密集的情况下,梁小秋无奈的妥协了。 她耷拉着脑袋缓缓朝前走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红裙的男人。 围观百姓少了,却依旧绵延不绝,沿路可见。 究其原因,是因为男人的一身引人注目的行头。 梁小秋在走了一条街后,彻底忍无可忍,她咬碎一口银牙,心一横,拉着男人进了一家裁缝店。 裁缝店老板娘见着梁小秋二人,也是着着实实惊了一惊。 她见过不少女扮男装的,这男扮女装的,还是头一次啊! 不过,在梁小秋一记阴鸷的眼神过后,裁缝店老板娘默默的闭上了张开的嘴。 梁小秋指了指店内的衣服,朝后扫男人一眼:“挑一件。” 男人这会儿倒不傻了,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指了一件。 嗯,是件月牙长袍,袖口领口处接绣了金线,挂在那里,贵气十足。 “那件。”他指了指。 梁小秋扫了一眼,蹙眉,回头看着他,还未开口,只听老板娘乐不可支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好眼光,这件月牙云锦袍,可是我这店里最贵的一件了!” 梁小秋一双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活生生的把他瞪死。 她此刻深深的觉得,这男人的傻可能真的是装的,要不,他怎么能挑着这店里最贵的一件衣服呢? 她脸一拉:“不要这件。” 老板娘一愣,正要好言相劝,被梁小秋又一记阴鸷的眼神扫过去,再一次默默的闭上了嘴。 这次,梁小秋决定自己挑。 她看来看去,最后手一指:“那件。” 嗯,在最角落里的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衣服,看起来一股浓郁的乡村野夫气息,同那件月牙云锦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转头看向老板娘:“多少银子?” “哦,这是店里最便宜的袍子,只需二两三文钱。” 梁小秋把包裹从肩上拿下来,伸进手去掏啊掏,掏啊掏,掏了半晌,掏出几个零星的碎银子来,摆在她的掌心,少的可怜。 她数了一通,嗯,一两九文钱。 妈的,连件袍子都买不起。 梁小秋挫败的攥紧了银子,气鼓鼓的道:“袍子不要了,这布怎么卖?”她觉得,以眼下的情形来看,还是自己买布做一件比较实际。 最后,她花了一两二文钱买了一块儿深蓝色的粗布,又花了五文钱买了针线。 本来普通人买一块儿布有一两银子足够了,可这男人长的又高又壮,足足叫她多花了三文钱。 拿着布匹等离开裁缝店的时候,梁小秋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 身上只余下两文钱,连路边最便宜的馒头都买不起了,站在路边的馒头摊跟前,梁小秋痛心疾首的站了好一会儿,离开时,锥子一样的眼神“嗖嗖嗖”的扫过男人的脸庞。 要不是因为他身高体壮,她会多花三文钱?不多花那三文钱,她现在又岂会沦落到连一个满头都买不起的境地? 这该死的傻子! 天渐渐的黑下去了,男人的装扮也一并隐没在黑暗中,耳边再没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梁小秋抱着一堆粗布往回走,却并未回山洞,而是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门是木栅栏圈的门,上面挂了生锈的锁,朝里锁着,院墙是掉渣的土墙,看起来,这是一户极穷的人家。 正是李婶家。 李半仙未死时,他们的隔壁的隔壁。 梁小秋站在门外,沉了气,一嗓子喊下去:“李婶!” 这一嗓子,惊的树上的鸟都扑簌簌的飞走了,可谓气吞山河。 喊完后,梁小秋站在那里不动了。 不多时,门口走出一个人来。 梁小秋嘴一咧,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不知说了些什么亲热话,梁小秋就跟着进去了。 进去前,她回头嘱咐男人:“在这里等着。” 男人点头说:“好。” 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 李婶女工的手艺好是富贵村出了名的,梁小秋此番去,就是为了向她讨个方法。 李婶瞧着小姑娘恳切的模样,瞥她一眼:“我记得你这丫头从前最讨厌这东西了。” “这不是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嘛......”梁小秋边仔细瞧着李婶的手法,边应和着。 李婶看着她手里男子的粗布,不由得想起方才站在门外那男子,半晌,停了针,若有所思道:“小秋,那男子同你......” “他是个傻子,怪可怜的,非得跟着我,我没法子,只得把他带着。”梁小秋想起街道上男人不依不饶的固执模样,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打小心眼好,但小秋,你要知道,你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莫要......”李婶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叫人说了闲话。” “我晓得,李婶。” 蜡烛烛火一闪一闪,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时辰不早了,也学得像那么回事了。 梁小秋想起,门外,还有一个人等着,便起身告辞。 出来时,门外却不见人影。 她叫了句:“傻子?” 门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莫名的委屈:“我不是傻子。” “嚯......”梁小秋被这乍然想起在黑暗里的声音吓了跳了一下,这才看清,蹲在树下的男人,他蜷缩在那里,险些跟地上的小土丘融为一体。 她的心口被那蜷缩的身影刺了一下。 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朝男人招招手:“走了。” 男人蹲在那里,垂下头。 嘿,不想跟她走? 她巴不得呢! 梁小秋头一扬,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黑暗里,梁小秋偷偷弯起了嘴角。 她就知道,这个傻子。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朦胧的月光,朝前走去。 男人身形高大,影子拉的长长的,梁小秋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踩着影子玩,忽的听到后面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男声:“我方才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媳妇般委屈的声音。 梁小秋惊的左脚踩到右脚,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第11章 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来 男人垂着头,一时不察,等到听到梁小秋的尖叫声回过神来之际,正前方一个黑梭梭的后脑勺就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来不及了。 男人手还未伸出去,那后脑勺猝不及防的撞在他的鼻子上。 硬的就像是一块儿铁,砸的男人眼冒金星。 几秒之后,两人在空气里酿跄了几下,双双摔倒在地。 此时此刻,两人的姿势是......女上男下。 眩晕中,男人隐约察觉胸前压了一团柔软,男人胸膛的结实同女人轻柔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静谧的夜,和煦的风,连呼吸都染上一丝悸动。 他感觉自己更晕了,瞧着梁小秋近在咫尺的脸,脑袋里一片空白,连眼睛,都忘了眨。 梁小秋也吓得不轻,怔怔的望着身下人,迟迟无法动弹。 视线里,月光下,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这似乎是从相遇以来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白日里,他蓬头垢面,长发遮住了脸,她不曾看清,也不曾想要去看清。 此番看来,才发现,那些泥巴下,藏着的,竟是一张异常周正的脸。 浓黑的眉,高挺的鼻,薄厚到恰到好处的唇,方正的下巴,刚毅的轮廓,勾勒出一副英气的容颜。 而叫她移不开眼的,是男人的眼睛。 他有一双极黑的眼睛,那黑,浓的像是化不开的墨,覆上一层月光,像是起了雾的江面,透着一丝茫然。 她还发现,他是双眼皮,却不是桃花眼,而是细细的那种双眼皮,薄薄的一层,从眼尾处蔓延出来,煞是好看...... 等等! 她的腿根处......是什么东西? 梁小秋的思绪被打断,眉头轻蹙起来。 那硬物抵着她,且竟有一种越来越膨胀的趋势。 那东西是...... 不过半刻,她心口猛地一震,眼尾登时挑成了一个凌厉的弧度。 她“噌”的从男人身上爬起来,抬脚用力的朝他胸口一踹,伸出食指指着男人,连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你......个臭不要脸的!” 男人捂着胸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他怎么就臭不要脸了? 他只晓得自己身体确实是发生了一丝变化,却不知晓,那变化是因何。 这个时候还在跟她装无辜? 梁小秋看着他的模样,简直快要气哭,她一跺脚,哼出一声,扭头就走。 “你要做什么去?” 没人回答。 “喂!” 男人跟在梁小秋屁股后回到山洞,从头至尾,梁小秋都没再看他一眼,亦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拾柴,生火。 梁小秋去哪里,男人就跟到哪里。 可她就像是看不到他。 火堆被点着,火苗一下一下往上跃,热度一丝一丝蔓延。 梁小秋沉默的坐在火堆跟前,把那只还余下一半的烧鸡剥了皮,在火里热过,一言不发的抱着啃着起来。 前所未有的香,人在极度饥饿时,味蕾总是会变得极其敏感。 她大口大口的咬着,却在吃了几口后,忍无可忍的停了下来。 妈的,这咽口水的声音也太响亮了! 手一顿,抬眸。 恰好对上男人黑漆漆的眼睛,他就蹲在她跟前,高大的身材缩成一团,双臂环膝,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烧鸡。 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他看着她,低低的道:“想吃。” 那模样,跟只向主人讨食吃的大狗。 不知为何,憋了一肚子的气,在这一瞬,奇迹般的散了去。 她直直的盯着他,不知怎的,竟笑了出来。 那笑灿若桃花,男人被晃了眼,几秒后,也咧开唇笑了。 一笑泯恩仇。 梁小秋很大度的从烧鸡上扯下一条腿来,递给男人:“喏,吃吧。” 男人此后再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一日那一夜山洞中吃了那只鸡腿,是他此生吃过最香的东西。 两人就着火堆和衣睡下。 男人无需睡觉,只是闭了眼。 梁小秋却是饿的睡不着。 翻来覆去数十个来回后,她轻手轻脚的坐起身来。 衣裳同茅草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的回头看。 视线里是男人映着火光的背后,一动不动。 她松了一口气,从包裹里拿出针线布匹,坐到火堆旁。 火光暖意融融,山洞静谧安然。 她一针一线,专心致志。 男人不知何时转过身来,视线里,恰好是女人的侧脸。 眉眼低垂,长睫轻颤,火光缱绻,柔情似水。 他竟移不开眼。 她看着针线,他看着她。 这一瞬,究竟是谁入了谁的心? 梁小秋最后一针收尾时,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正冲破云层。 她强撑着眼皮,把缝好的衣裳叠好,头一歪,躺在地上睡着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五个时辰。 再睁眼时,太阳正悠悠的落下山,天边火烧云烫红了整个天空。 她是被活生生饿醒的。 醒来之际,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奸视着她。 她冷不丁的被吓一跳,滚到了地上。 堪堪爬起来,又撞上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 男人凑在她跟前问:“你没事吧?” 梁小秋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你离我远点我就没事了。” “......” 刚醒面上总是不舒爽,梁小秋走出山洞,准备洗把脸。 男人紧随其后。 梁小秋洗完脸折回身来,男人就蹲在河边看着她。 阳光下,他的面上满是污泥。 这得多少年不洗澡才能脏成这样啊! 梁小秋心底感慨一声,当即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他一眼:“傻子,你洗个澡吧。” 男人看了看小河,又看了看自己,点头:“好。” 梁小秋满意点头,面上露出一抹笑,不错,还算听话。 只是,下一秒,这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男人竟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的一把把身上的红裙撕了个细碎,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来...... 第12章 我为什么要觉得害臊 四下无人,阳光似金子一般肆意流泻,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肌,结实隆起的腹肌,没入不可描述的丛林...... 光亮阴影交叠,以最为原始的方式勾勒出一副乍泄的春光。 梁小秋目瞪口呆。 时间像是停止流动,四周的空气亦不再流转,天地间陷入一片寂静,寂静到梁小秋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直至...... 一双手在她一动不动的眼珠子前晃了晃。 梁小秋后知后觉行动迟缓的眨眨眼睛,猛地回神。 “你做什么!”她捂住眼睛,羞愤至极。 男人愣愣的看着她:“脱衣服洗澡呀。” “......”居然有人能把耍流氓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谁让你脱衣服的!” “不脱衣服怎么洗澡?” 脱衣服可以,只是,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脱? 梁小秋深呼吸,压下一巴掌把他拍飞的冲动,道:“在我这么一个女人面前脱衣服,你不觉得害臊吗?” “我为什么要觉得害臊?” “!!” 梁小秋被他噎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男人...... 梁小秋再不想同他多说,只愤愤的吐出一句:“既然要洗澡,就赶紧下水吧。” “哦。” 男人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转身走进河里。 这条河不深不浅,恰好没过男人肩膀。 他很快洗起来。 过了很久,梁小秋才将合拢的掌心撑开一条缝,偷偷的朝那边扫了一眼。 嗯,水终于遮住了令人血脉喷张的场面。 隔一段距离,水中央,只剩下男人的脑袋和在水面上飘散开来的发丝。 他垂头洗澡,动作有些笨拙,模样有些憨厚。 他是真不知男女有别还是假不知? 不会真傻到这种地步吧? 梁小秋想了几秒,觉得这男人可能是真傻。 她叹一口,折身准备回山洞。 刚迈出一步。 “你要去哪儿?”男人的声音隔一段距离传来,中气十足。 “......”啧,他的耳力是有多好? 梁小秋头也不回:“回山洞。” 身后没声音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梁小秋正双腿交叠躺在茅草上估算找活计填饱肚子的事,眼前,忽然洒下一道阴影。 逆光的阴影里,又是那具充满力量的躯体。 此刻,在黯然的光线里看起来,愈发的狂野。 梁小秋张着嘴从茅草堆上滚到地上,石化了。 这男人是有暴露,癖还是怎么地? 身材再好也不用频频向她展示吧...... 梁小秋表示,这种场面看多了会长针眼的! 几秒后,她缓缓合上嘴,快速的从地上拿起昨夜她连夜赶制的新衣裳扔到男人身上,尔后背过身道:“快穿上。” 男人三下五除二把那件粗布衣裳套到身上:“好了。” 梁小秋转过身来。 方才合上的嘴又张开了。 她的女工竟磕碜到如此地步? 那件衣裳穿在男人身上着实有些惨不忍睹,针脚稀松,四处都是冒出来的线头,那衣裳挂在男人身上,好似随时会散架一般。 男人摸着身上这衣裳,唇角却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很好穿。” 得到夸奖的梁小秋摸摸鼻子,眼角弯了。 虽然这夸奖来的有些名不副实,但着实叫她很受用啊。 看来,傻也有傻的好处啊。 她慢悠悠的走过来,冲男人一挑眉:“不错,有眼光。” 男人咧唇傻笑。 那一瞬,梁小秋却险些被那笑意晃花了脸。 原来,是这幅模样。 隐藏在泥巴下的五官,真真正正是这幅摸样。 清逸,干净。 笑起来,好似皎皎月光。 她甚至找不出一个像样的词语来形容。 那黑发搭在肩头,不再杂乱,变得柔顺, 她张了张嘴,只剩下错愕,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只从腰间拿出一根束带,递给男人:“把头发竖起来。” 男人盯着那白色束带看了几秒:“我不会。” “......” 果然,有些人只适合沉默。 因那张脸带来的惊艳在此刻碎了个细碎。 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傻子啊。 可惜了。 梁小秋从他手里扯过束带:“过来,我帮你束。” 男人听话的走过去,在茅草堆上坐下。 梁小秋将他黑发掬在掌心,很凉,可她的心口却发了热。 那热从心口源源不断的爬出来,爬到她的脸上,爬到她的掌心。 束好发,梁小秋才发现,掌心里都是汗。 她略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两步,避开男人的气息范围:“好了。” 男人站起身来。 身材高大,轮廓分明,黑的发丝,白的束带。 好一个英俊的傻子,这男人绝对是英俊的人里最傻的,傻的人里最俊的。 她看了短短几秒,收回视线,转身朝洞外走出去:“走吧。” 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我们做什么去?” “找地方填饱肚子去。” 两人穿过树林,来到集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的叫卖声,热闹的很。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福满楼。 然后,闻着从门缝儿里飘出来的香味,梁小秋再也走不动了。 抬眸。 眼前赫然一座精妙的楼阁,足足有数十层,红墙绿瓦,屋檐高耸,四角翘起,每一角上,雕了栩栩如生的飞鸟,飞鸟下挂了红色的灯笼,一派喜气。 门大开着,门口站了两个小厮,可见门内忙碌的情景和桌上一盘盘佳肴。 她的眼睛都看的直了。 男人扭头看她。 梁小秋的眼里满是渴望,散在细碎的日光下,一览无遗。 男人问:“你想吃?” 梁小秋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这不废话?” 男人伸手拽了她胳膊:“走。” “做什么?” “进去啊。” “进去做什么?看别人吃?”她从来不相信望梅止渴。 男人摇摇头:“自己吃。” “你有银子?” 男人有一瞬的茫然。 梁小秋翻了个白眼,没银子还装什么阔公子。 她叹口气,失望至极。 男人将她的失望看的清楚,一时自责不已。 不能侍奉好主子乃最大的不忠。 他思索几秒,一言不发的拉着梁小秋朝前走去。 梁小秋奋力挣扎:“吃白食会被打死的!” “银子,我有。”男人只吐出一句。 梁小秋一时忘记挣扎,就这么一瞬,已经被男人带至门口。 两个小厮点头哈腰的将两人迎进去。 立刻有小二走过来:“客官,来点什么?” 这个问题对男人来说有些许难度,他皱了眉,朝着四周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他们身后的那桌上。 满满的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梁小秋已经彻底呆掉。 男人大手一指:“跟他们一样。” “好咧!” 第13章 你是石头精? 一个时辰后。 因为吃霸王餐被打的半死的梁小秋连滚带爬的拽着男人滚出了福满楼。 梁小秋凌乱如稻草的头发在微风中发抖,她欲哭无泪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你不说你有银子?” 男子怔怔的看着她,几秒后:“什么是银子?” “......”好想打人怎么办! 梁小秋双拳攥的咯吱响,可瞧着男人傻呆的模样,到底泄了气。 半晌,她垂下头:“算了,走吧。” “等等。”男人拽住了她的袖口。 “怎么?”梁小秋不耐的顿住脚步。 “什么是银子?” “问了又有什么用?你又没有!”不提还好,一提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又蹿起来了,梁小秋胸口剧烈起伏,一副隐忍到极致的模样,连语气都是怒火中烧。 “什么是银子。”第三次重复。 梁小秋看他。 男人一双眼很是认真,很是执着的看着她,一副她若不告诉他他就不依不饶问死她的模样。 天呐,她上辈子究竟造林什么孽?这辈子遇到这么个玩意儿! 梁小秋闭了闭眼睛,从怀里掏出剩余的三文钱往男人身上一扔:“银子银子!这就是,你睁大眼睛好好瞧!” 扔了银子,她头也不回的折身往前走,心情差到了极点。 几秒后,一双手又一次落在了她的袖口。 “又,怎,么,了?”这次,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喏,银子。” 男人忽然拉过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她掌心。 梁小秋垂眸。 呆住。 满满的一把铜钱! 她瞪大眼睛:“你你你......” 男人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 梁小秋惊讶够了,一把拉着他跑到一个小角落,表情严肃的看着他:“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贼,咱们虽然穷,但你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了,这些铜钱,你从哪儿拿的再放回哪儿去......” 等她巴拉巴拉数落完,男人才缓缓的摇摇头:“不是偷的。” “休得狡辩。”如果不是偷的,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有这么多铜钱? “我没有。” “够了!”偷就偷呗,还不承认,她梁小秋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男人见她生气了,急了,一把从她手中拿过一枚铜钱,放在掌心。 “你做什么?” “看着。” 青天白日里,他掌心里忽然蹿出浅浅的蓝光,将那枚铜钱笼罩其中,不过多时,他掌中竟凭空冒出一堆铜钱,小山一样,堆积在他宽厚的大掌中。 !!! 这次,梁小秋不仅惊的眼珠子快掉出来,简直连下巴都要掉了。 讲真,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断然不会相信,这个男人居然会变银子! 她后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 “!!!”她是出现幻觉了吗? “那你是?” “这里不方便说,回去说。” 然后,梁小秋就稀里糊涂的跟着男人回到了山洞。 “说吧。”她隔了几步远同他面对面站着,自打知道他不是人以后,她对这个男人油然而生一种警惕感。 男人没有开口。 抬手,在空气中一划。 洞中的山石上,立刻出现了一面澄澈的镜子,散发着莹莹蓝光,男人款款走入镜面,在镜面里,平静的同她对视。 梁小秋站在原地,看着镜中那人,呆了几秒,才道:“你是......石头精?” “......”男人无奈撇唇,那模样还带了一丝委屈:“我不是石头精。” “那是......镜子精?” “......我不是妖怪。” “那你莫非是......神仙!”会变银子的男人,还长了这么一张脸,一定是上天拍下来拯救她的神仙! 男人摇摇头:“不,我是镜灵。” 精灵? 他这傻子模样,同精灵这两字有关系? 梁小秋没能忍住,笑出声来:“你要是精灵那我就是仙女。” “......”男人敲了敲镜面:“镜,镜灵。” “镜灵?” 男人点头。 那是什么? 梁小秋看着镜中的男人,虽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但能变银子,一定是很厉害的存在。 半晌,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摸了摸鼻子,迎上去,笑的谄媚。 走至镜面前,微微颔首,行了个礼,声音酥的掉渣:“镜灵大人,小女子多有得罪。” “......”男人头皮都被那一声镜灵大人叫的有些发麻。 他双手抱拳,眉眼低垂:“尊主,你折煞我了。” 尊主? 她? 梁小秋指了指自己:“你方才是在叫我?” “这里没有别的人了。” 所以,她还真是他口中那所谓的尊主。 这一瞬,梁小秋突然回想起多日前,她赶这男人走,这男人不依不挠的跟在她身后,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她是他的主子。 她以为他是傻。 如今看来,并不是。 哪有会变银子的傻子啊! 这分明是宝! 虽然,她不晓得她是不是那什么尊主,但她晓得,有了他,吃穿不愁。 经历了丰富的内心戏,梁小秋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一脸得意。 这男人,她要定了! 她走上前:“既然,你称我一句尊主,那往后,你就追随我左右。” “寒阙遵命!” “寒阙?你的名?” 男人点头。 梁小秋细细的品了他这名,不得不说,人如其名,他那张脸,若是不笑时,确实自生一股寒气。 她的眼珠将他浑身上下瞧了个遍,一眯眼,笑的如同弥勒佛,她朝他招手:“你过来。” 寒阙自那镜面中走出,镜面自他身后消失,他走至她跟前,垂眸看她,道:“尊主。” 这词听起来听别扭的。 梁小秋掏了掏耳朵:“无需见外,你换我一声小秋就好。” “以下犯上,不可。” “......”梁小秋翻白眼:“我是你尊主,我叫你怎么做,你便做就好。” 男人面上露出几分拘谨和为难,须臾之后,才起唇,磕磕巴巴的道:“小,小秋。” 还是这名儿听着舒服。 梁小秋一屁股坐在茅草堆上:“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男人走过去,看着她。 他没有坐下,高大的身材就遮在梁小秋头顶,将照进山洞的阳光遮了个精光。 梁小秋拍拍身侧:“坐下。” “这......” “又不听话了?” 男人乖乖的坐下。 梁小秋整好以暇的看着他:“我问你啊,你除了会变银子,还会别的什么?” 第14章 以心为镜,圆你所梦 “你梦到的,我都能变出来。” 镜灵,以心为镜,圆你所梦。 这个厉害了! 梁小秋猛地凑上前去,一脸兴奋的看着他:“当真?” “当,当真......”女人的鼻尖几乎要抵上他的,寒阙稍稍往后靠了靠,面上竟透出一丝奇异的红。 梁小秋眼尖的瞧了个清楚,呦,这男人还会脸红,趣味。 她呵呵一笑,不知脑袋怎的抽了一下,就抬手在寒阙脸上蹭了一下。 蹭完,两人都愣了。 梁小秋眨了眨眼睛,从寒阙面上捏下一根莫须有的头发丝扔到地上,面不改色道:“有头发。” 寒阙盯着她的手指瞅了半天,都没瞅见那根所谓的头发丝。 梁小秋拍拍手站起身来,故作轻松道:“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 话题很容易的被转移,寒阙的心思也落在了梁小秋的问题上。 他道:“我会这个。” 话落,伸手,手臂一挥,掌心间便蹿出数道冰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撞在山石上,激起层层碎石,那是削铁如泥的锋利。 厉害! 梁小秋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人要放到武林中,武林霸主的位子,非他莫属。 此刻,她再看寒阙,只觉得,这人真乃神人也,连带这那张憨厚的脸,都英俊的令人发指。 寒阙收了手,邀功似的看向她:“怎么样?” 四目相对,梁小秋难得的心慌,转过脸,往洞口走:“很好。” 山洞口,得到夸奖的寒阙憨笑:“去做什么?” 梁小秋扫了自己身上摇摇欲坠的破布条,将乱发稍稍理了理:“买身衣裳去。” “哦......”寒阙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自己的乱发理了理,跟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先将铜钱换成了银子,这才去了上次那家裁缝店。 老板娘看着两人,完全一副冷淡的态度。 直至,梁小秋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衣裳给我拿出来。”梁小秋把银子拿在手中掂来掂去。 老板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挤出一丝笑意来:“好,两位客观且等一等。” 绫罗锦缎,玲琅满目。 挑了个遍,梁小秋最后给自己挑了一件黛色长裙,利落干净,是她以往的风格,还挑了一件红色长裙,她本不想要的,可寒阙说,她穿着很好看,便买下了。 寒阙挑了上次的月牙长袍,还另挑了一件黑色玄锦袍。 满载而归。 离开的时候,梁小秋瞧见老板娘敢怒不敢言憋得铁青的脸,挑眉笑了。 她可没忘记上次临走前,老板娘看她那鄙夷的眼神。 置办了衣物,两人寻了地方将自己打理干净,将新衣服换上,这才来到了福满楼。 福满楼的小厮见着两人,伸手一拦:“你们两人居然还敢来此?” 梁小秋瞥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拿出银子在两人跟前一晃:“瞧见这是什么了没?” 两个小厮对视一脸,脸登时白的跟刷了粉一样,扯出一下唇,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点头哈腰的将他们迎进去。 “我们不是吃过东西了?”寒阙问。 梁小秋朝里走,脚步不停:“我给他买点。” 他是谁? 梁小秋没说。 寒阙也没问,因为他从梁小秋的面上看见一丝淡淡的哀伤和沉重。 梁小秋将福满楼的招牌菜包了一份,上好的桃花酿打了一份,这才拎着东西离开。 今儿个,是李半仙的头七。 竹林间,土堆前。 梁小秋席地而坐,将东西一一摊开在墓前。 她垂眸,倒酒,酒砸在泥土里,淅淅沥沥的声音。 她长睫轻颤,声音也跟着颤:“老头儿,我来看你了,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可觉得闷?” 寒阙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她。 原来,她口中的他,是亡人。 一抔黄土自不会说话。 梁小秋也不在乎,对着墓地自言自语:“老头儿,我有银子了,你别舍不得吃,以后想吃什么,便托梦给我......”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到最后,快走了,才想起什么似地,朝身后招招手:“寒阙,你来。” 男人应声上前。 梁小秋笑呵呵的对着墓地道:“对了,老头儿,给你介绍个人。” “喏,寒阙,可能就是你说的贵人,其实你算卦挺准的,还真猜着这么一件事。” 她记得半月前的那个夜晚。 月亮特别大,李半仙儿病的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他将她叫到床前,他说,她的生命里会遇到一个贵人,她须得保护好她胸前的珠子,等那人来找他。 她不晓得这话是真是假,她只是觉得,李半仙儿现下该是能安安心心的走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天已经开始变暗,梁小秋拉着寒阙离开竹林。 僻静的小径上,寒阙问:“埋着的,是你什么人?” 梁小秋垂着头走在前面,背影瘦瘦小小的。 耳边有风声,半晌,她低低的声音才穿透风声传过来,她说:“是我爹。” 是她不曾开口叫过藏在心里不敢说的恩情。 一滴泪珠砸进黄土,转眼被脚印掩埋。 再不见痕迹。 第15章 她的梦境 两人买了吃的回到山洞。 火光跳跃,唇齿间香气四溢,梁小秋看着寒阙的侧脸,再回想今日,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虚幻到,梁小秋忍不住抬手恰了寒阙的脸。 寒阙正享受美食,被这么一恰,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你做什么!” “疼不疼?” 寒阙揉了揉脸:“疼。” “果然不是做梦。” “......”寒阙盯着梁小秋唇角的笑意,心道,他一定是跟了个假主子。 东西吃完,要歇息了,梁小秋才想到,如此简陋的地方真真是配不起她现下阔小姐的身份。 她推了推寒阙:“你能不能变栋房子出来?” “在这儿?” 梁小秋打量了打量四周,似乎还不合适。 她站起身来:“去前面的林子里吧。” 那儿环境隐蔽清幽,又有大片空地。 “好。” 两人迅速的转换了地点。 林子里,梁小秋环顾自周,确认方圆一里无人出没,才道:“怎么做?” “做梦。”寒阙直视她:“你梦到什么,我变能将你梦境中想要的东西变为现实。” “那我要是梦跑偏了呢?” “无能为力。” “你居然不能控制我的梦境?” “可以,但灵力会被反噬。” 梁小秋摆摆手:“那还是算了。”她还指着他的灵力往出变银子呢。 她寻了一棵树,倚在树干上,闭上眼睛。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愿,她真能梦出一间屋子来。 梁小秋一向好睡眠,这会儿,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寒阙就坐在她跟前,等待着窥探她的梦境。 她的梦境还没开始,他不由自主的打量起她的模样来。 梁小秋着实算不上美人胚子,细长的眉,细长的眼,皮肤蜡黄,又很瘦,整张脸甚至尖的有些过分。 胖些,应该会好看点。 不过,她的唇,却叫男人有些移不开眼。 并不是说她的唇形有多好看,唇色有多艳丽,而是,就算她这般睡着,唇紧紧抿着,也是衣服倔强的姿态。 她这个人,总叫他想起生长在山石角落里不起眼的小花。 看起来羸弱,实则有着强劲的生命力。 他看着看着,就傻笑起来。 还没笑完,心口,忽的一动。 有感应了! 梦境,开始了...... 不是王孙贵族的阔宅子,也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她梦中的,只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屋。 甚至,有些破烂。 那正是她九岁那年,她被李半仙儿捡回去的第二个年头。 李半仙儿不再四处居无定所,在富贵村买了一间旧屋子。 那屋子不仅外面看起来烂,里面更烂,快要散架的木床,下雨时会漏雨的瓦片,刮风时会满屋飞舞的尘土。 可那是她过去十四年人生的全部了。 梦境里,是九岁那年的某一日。 她上山玩,在林间捡了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李半仙儿算命一天揣着一面破旗子和几个包子回来。 梁小秋欢喜的不得了,一年到头,他们吃包子的日子用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她和李半仙儿坐在院子里的榆树下啃包子,那只受伤的小兔子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巴巴的看着两人,白色的毛上,血迹斑斑。 李半仙儿眼睛一瞪:“哪儿来的?” 梁小秋低着头,看似害怕,面上却毫无怯意,只道:“它受伤了,我见着它可怜,这才捡回来的。” “你养它?我没银子。”李半仙儿脸拉的老长。 “老头儿......”梁小秋可怜巴巴。 那夜,榆树下,晚风中,最后,李半仙儿买了药给小兔子包扎好,小兔子趴在梁小秋的怀里,两人一兔,静静的赏月。 那夜,八月十五,是她的生辰。 梁小秋睡的很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睁开眼。 入目,却不是林子,而是...... 她有些惊诧,有些兴奋,起床的动静略微大了些,身下的床就开始吱呀吱呀响。 是了,是她曾经住了整整六年的地方。 她下床,推开门,走出去。 院子,也还是那个院子,榆树,还是那颗参天的榆树。 院子里,还有一只白色的小兔子欢快的跑来跑去。 唯一不对的,是没有李半仙儿。 寒阙站在院子里,她走上前去:“这是我昨夜的梦境?” “你不记得了?”寒阙转过身来。 “记得,只是,有些不一样。”她看着天边的云,目光有些飘渺,恍惚。 寒阙垂头:“抱歉,我不能更天命,他,我变不出来。”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 至少有那么一瞬,她曾以为回到了过去。 至少她怀念的,在这世上,有迹可循了。 她道:“谢谢。” 男人不答反问:“你的生辰是八月十五?” “你怎么知道?” “你的梦境告诉我的。” 真神奇,梁小秋心想。 却又听耳边传来寒阙的声音:“快了,就在几日后了。” “嗯。”梁小秋喉咙里低低的发出一声。 自李半仙儿死后,今年的生辰,她本以为,没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陪她一起过。 “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送给你。” 梁小秋盯着他,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回不来了。 她扯了一下唇角,没答,只笑:“你们镜灵也有生辰?” “......我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记得从前,每一年生辰,父灵都会送他一些法器或是修炼秘籍,可自父亲圆寂三百年,他再未过过生辰。 梁小秋呵呵一笑:“那你生辰什么时候?” “岁除。” “好生辰。” “不好,那日,是我母亲逝去之日。” 每一代新的镜灵的出生,都伴随着母亲的去世。 梁小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半晌,寒阙感觉有一双手臂箍住了他的腰身。 “从今往后,你我相依为命,我护着你。” 明明那样瘦小,却说出这样的大话。 寒阙笑了,笑的眼睛红了。 可镜灵,不该有感情。 三日后,八月十五到了。 每个地方在八月十五这日都有自己独特的庆祝方式,临安城,是庙会。 富贵村作为临安城的一个小村庄,每一年的这时候,村民都会去临安城赶集。 一大早,梁小秋买了马,就同寒阙一同出发去临安城了。 真热闹呀,集市上行人如织,说句摩肩接踵都不过分。 作为两个立志吃遍五湖四海的饭桶,梁小秋和寒阙将沿路的小吃吃了个遍,吹糖人,糖葫芦,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莲叶羹,梅花香饼,驴打滚...... 路边还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小棍上扎的彩陶,香包,木头雕的小人,面具,兔儿爷,布老虎...... 梁小秋和寒阙最后买了一对木头小人,和一只彩陶小兔子。 除却这些玩的,还有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发簪璎珞。 走着走着,梁小秋被摊上的一只发簪吸引了视线。 这样的庙会,卖的东西比小村庄里不知强了多少倍,那发簪,是梁小秋从未见过的款式。 她虽活的像个公子哥,却到底是个女儿家。 那是一只木簪,顶端镶了一枚玉雕的芙蓉花,通体莹白,不带一丝杂质。 价值不菲。 梁小秋没舍得买。 她继续朝前走去,走出两布,却发觉,身边的人不见了。 第16章 很好,很强大 她心一惊,回头,大喊:“寒阙!” “我在这儿!”他憨笑着从人群中挣扎出来。 梁小秋伸手拽住他的手:“傻子,这里人太多了,你要紧紧跟着我。” 她同他认识不过短短几日,方才看不到他那一瞬,她竟心慌的厉害。 男人宽厚的掌心被梁小秋小小的手攥住,能轻易察觉她掌中的薄茧。 他心头微动,就听她惊呼一声:“好香啊!”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前方是巍峨的高阁,第一层,门檐上悬了块儿匾,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品红。 她拉着他穿过人群一路跑过去。 这样的天气,有些热。 进了酒楼,两人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擦一把汗,两人这才细细的打量起酒楼来。 这酒楼不大,却精致的很,每一层,都设了不同的台子,有舞姬起舞的,有说书人说书的,还有美人抚琴的,热闹非凡。 梁小秋带着寒阙上了二楼,寻了靠边的位子,点了酒菜,便听着前边台子上那说书人说书。 那说书人说的是一桩临安城近来奇事。 他正说到“那姑娘推开房门,迎面走来两个壮汉,上前就把她架起来,摔倒在地,一顿毒打!”酒菜上来了。 酒香菜美,那故事,梁小秋却越听越不对劲。 那说书人说的慷慨激昂:“眼见小姑娘要被老鸨送入房中同被那刘老爷糟蹋,空中,忽然飞来一道蓝光,将地上的姑娘架了起来,同时一并射出无数蓝色的冰棱,扎入两个壮汉手腕......” 梁小秋呆呆的嚼着饭菜,缓缓的转过头:“寒阙,那日英雄救美的,不会就是你吧?” 寒阙抿一口酒:“是我。” “!!!”这厮居然这么淡定? “你现真身了,被别人抓到会被当成妖怪的......” “这世上能抓到我的人,还未出现。” 很好,很强大。 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梁小秋咽下饭菜,若无其事的听起说书来。 外面日头大,梁小秋懒得出去了。 一下午,便待在这一品红,听听抚琴,看看舞姬,转了一圈,发现,还是听书这等俗气的乐子适合自己。 最后,要了盘瓜子,气定神闲的听说人说书。 从一品红出来,天黑了。 街上悬了各式的花灯,瞧着很有节日的气氛。 梁小秋和寒阙沿街往前走。 前面,是祈安桥。 桥下是条清澈的小河,聚了很多人,在放花灯。 听说在花灯里写上自己的祈愿,将这花灯放走,愿望就能实现。 梁小秋拉着寒阙去凑热闹。 一人一个花灯。 梁小秋拿着纸条歪歪扭扭的写了一行字,塞进了花灯里。 回头,却见男人拿着纸条发呆。 “怎么了?” “我不会写......” 难为他也有不会的。 梁小秋不厚道的大笑三声,才道:“你想许什么愿?我帮你写。” 寒阙看着她的脸。 她的脸被花灯映的红彤彤的。 这几日,她吃胖了一些,脸不再那么尖了,连带着皮肤,都变白了几分,她看着他,漆黑眼睛里带着细碎的笑意,像是望进人心里。 他看了很久,才动了动嘴唇。 “此生不弃。” 梁小秋没注意个中含义,歪歪扭扭的写下,递给他。 两人一同将花灯放了出去。 花灯慢慢的被水推远了。 梁小秋闭目,双手合十。 睁开眼时,一根木簪出现在眼前。 正是午时她看中的那支。 她微微启唇,惊讶溢于言表。 寒阙道:“答应了你的,生辰快乐,小秋。” 生辰快乐,小秋。 这一瞬,她十五了,是大姑娘了。 可梁小秋却像个小孩子一样红了眼圈。 半晌,她嘶哑着嗓音:“你帮我戴上。” 寒阙将那支簪子□□她黑色的发间,那一瞬,天空中绽开绚烂的烟火。 他垂眸。 满城的烟火,却不及她一人炫目。 整日四处游玩,无所事事,在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的同时,无数的风言风语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富贵村就那么巴掌大点儿地方,李家姑娘攀上枝头做凤凰了,村头张寡妇跟隔壁村铁匠好了,每家每户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是以,众人都知道李半仙儿家捡来的小姑娘最近傍上阔公子了。 故事传的神乎其技。 传闻那阔公子剑眉星目,清秀俊逸,身材高大,学富五车,腰缠万贯,武功绝顶...... 简直是此人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就是这么一位俏公子,被梁小秋这头猪给拱了。 然而此刻,梁小秋看着传说中的这位俏公子。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吃的满脸油,还时不时的抬起头来对她傻笑一番。 俏公子? 这分明活脱脱一个饭桶! 她翻了一个白眼,觉得是时候打破这些风言风语了。 这些日子她上街,总是各种被议论,被围观。 这种感觉犹如脱,光了被一群猥琐的老头上下其手。 她忍无可忍了。 果然,富家小姐不是那么好当的。 果然,便宜不是那么好捡的。 李半仙儿说的对,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就算掉了,这馅饼,也是屎馅的。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梁小秋带着寒阙上街了。 富贵村地方太小,他们索性去了临安城。 转了一圈,还真有个入了梁小秋眼的活计。 “吁......”她扯了缰绳。 马蹄顿住,她抬眸看过去,是个镖局,门上贴了招贤榜。 第17章 真是个饭桶! 她下马,牵着马走过去。 问了半天,才晓得,这是在招押镖人。 这趟镖压的是去往京城的一趟镖,车里,装着的是送往京城的武器。 人人都知道,昭国近来不太平的很,三国联合夹击,再加上内乱不断,朝局简直动荡不安。 近日,在同旬国的一场对抗中武帝战死沙场,少年太子登基,手段尚且稚嫩,人人都说,昭国怕是气数已尽,撑不过这次了。 梁小秋在这穷乡僻壤,不大懂这些,她关心的,只是这镖,她押不押得。 那镖局总头领瞧着站在镖局里的两个年轻人,面色沉重:“我先同你们说好,这趟镖,危险性大得很,中途丧命的不在少数,你们若有本事押送成功,银子少不了你们,若这镖丢在你们手里了,银子你们翻倍赔给我。” 梁小秋瞧着身边的寒阙。 有他在,这银子,她赚定了! 其实,她也不单单是奔着银子去的,毕竟她现在已经富的只剩下银子了。 想押这趟镖,一是因为她只会打架,二是因为她自小向往江湖生活,此番,也算是一场体验了。 她拍拍胸脯:“镖头,你且放心,这趟镖,我一定给你万无一失的送到京城。” 镖头迟疑的看着她,眼神......明显充满了□□,裸的怀疑。 梁小秋垂眸看一眼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胸脯。 确实不够有气势...... 她抬手拍了拍寒阙的胸膛:“镖头,你瞧,这块儿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现在没有人愿意押这趟镖,招了几日人都招不到,镖头此刻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纠结了一会儿,答应了。 事不宜迟,做好准备,这便出发了。 出发前,梁小秋去了一趟李半仙儿的墓前,坐了半个时辰。 寒阙没跟着她,不晓得做什么去了。 梁小秋回到屋里时,见寒阙正在收拾包裹。 他们的衣物银子昨夜不就准备好了? 她凑上前去:“你这里装的是什么?” 寒阙十分郑重的将包裹裹的严严实实:“烧鸡。” “......” 梁小秋看他拎起沉甸甸包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个饭桶! 两人骑马去镖局压了镖,一路朝京城疾驰而去。 京城。 昭和殿。 “皇上,那桩传闻,你可曾听闻?” 祁凉负手站于大殿之上:“自是听闻了,国师,你以为,我该当如何?” 国师捋着下颌花白的须发,目光深沉:“皇上,你可知一句话?” “什么?” “寒阙出,风云变,得寒阙者,得天下。” 祁凉面色一震:“国师的意思是......” “没错,皇上,昭国不能再等了,子民不能再等了!” “可是......” “没有可是,皇上,上位者,当决绝果断。” 从临安城到京城路途遥远,约莫十天的行程。 这一日,已经是第六日。 这六日中,劫镖的一共有三伙人,个个是绝顶高手,生死边缘,梁小秋才晓得李半仙儿同她说过的话,莫踏入江湖,那不是你该待的地儿。 她的功夫,比起这些人来,可笑的像是三脚猫功夫,若不是寒阙护着她,这些时日,她怕是早死了数次。 这几日,她安分了不少,没事就躲在马车里,不乱跑了。 这会儿,马车正向前行驶,她和寒阙窝在马车里休息,寒阙手里拿着一只烧鸡吃的喷喷香,吃到一半,还不忘了问她:“你吃不吃?” 前不久才见了血和内脏,梁小秋这会儿看着肉就反胃,她难得虚弱的摇摇头:“不要让我再看见这玩意。” “......”寒阙转过身,背对着她,继续吃。 烧鸡吃完,寒阙拿了帕子擦手,忽听马夫喊了一声:“吁......” 寒阙掀开帘子:“何事?” “前方有人打斗,过不去了。” 这段算是山路,路有些窄,要想相安无事的绕过,怕是不可能了。 寒阙蹙眉,回头对梁小秋道:“我下去看看,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梁小秋点点头。 寒阙跳下马车。 一群蒙面黑衣人,包围了那辆马车,那马车上只有两人,一个是柔弱的公子哥,一个是马夫。 此刻,那马车已经被捅的稀巴烂,公子哥躺在地上,似是中了剑,人群中,有红色液体隐约跳跃。 马夫手里拿着一把弯刀,将那公子哥护在身后,拼死同那些人对峙。 那公子哥,瞧着奄奄一息的模样。 寒阙只顿了一瞬,就找了个暗处躲起来,将蓝色冰棱直直的朝着黑衣人射去。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后,黑衣人全部躺在了地上。 不是死了,只是被打中了穴道暂时晕了过去。 寒阙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朝着公子哥和那马夫走过去。 那马夫早已傻掉:“刚刚,刚刚那是......”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寒阙吐出一句话,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公子哥抱起来,抱进了马车。 梁小秋正心绪不宁的等着,这会儿见寒阙抱上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 “剑伤,你帮他上药。”男人失血过多,恐有性命危险,寒阙来不及解释,只落下一句,便退了出去。 马车不大不小,恰好容下两个人,再加一人,有些挤。 梁小秋只愣了几秒,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面前这男人,伤的很严重,唇上已经白的不剩一丝血色,身体,也略有些冷了。 她面色沉了沉,压下心底的不适和惶恐。 拿出药箱。 扳着男人的身子叫他平躺下。 撕开男人胸口的衣服。 那伤在他左胸处,很长的一道口子,倒不是很深,没有波及经脉。 梁小秋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消毒,止血,包扎。 环境简陋,只能一切从简,好在,他们置办的药,都是顶好的。 昨晚这一切,额头已是密密麻麻的汗。 她擦一把,走下马车。 “怎么样了?” “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那马夫听闻此言,走上前来,弯腰,拱手:“老奴感谢公子小姐出手相救。” “客气了。”梁小秋笑笑。 寒阙站在她身侧,没说话。 那马夫看了他一眼:“敢问,公子是,是何人?” 瞧他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梁小秋心下了然,寒阙刚刚想必是暴露了身份。 可他救的可是他家主子,这人...... 她皱眉,往寒阙身前一挡:“你无需知道,你只要记着,今天看到的事情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你好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略有些狠厉。 那马夫打了一个哆嗦,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梁小秋这才转过身,看向寒阙:“那人伤的有些重,怕是不能赶路,今晚,到不了镇上了,我们找个林子歇息吧。” “听你的。” 第18章 祁凉,祁凉 男人醒来,已经是夜里。 他们找了附近的林子歇息,这会儿正生了火,把干粮拿出来烤着。 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隐约听闻一道闷哼声,几人回过头去,那男人醒了,正想要费力的坐起来。 伤口会裂开的! 梁小秋把手里的馒头往寒阙手里一塞,转身,伸手压在男人肩部:“莫动!” 气沉山河的声音。 男人果然愣住了。 梁小秋咧唇,解释:“你有伤在身,怕裂开伤口,你且躺着不要动,要做什么,就告诉我。” 男人盯着梁小秋看了几秒,忽的面色稍稍发了红:“姑娘,我是想......如厕” “......”这就尴尬了。 梁小秋抿唇,垂眸,难得的露出一丝小女儿姿态,折回身去,却粗鲁的推了推寒阙:“你扶着他去如厕。” 两个马夫年纪大了,搀扶这么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明显不妥。 寒阙没有异议,将手里的树枝交给梁小秋,扶着男人去了。 一会儿,男人回来了。 倚着树干虚虚的坐好,他方才看向梁小秋和寒阙:“今日可是二位救了我?”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祁某在这里谢过二位。”他恭敬的抱拳,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扯着伤口了,登时面色一片苍白。 美人就算是生病那也是让人心疼的。 今儿个下午趁着男人熟睡,梁小秋将男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这男人的好看,同寒阙的好看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说寒阙是一块儿玉,清润通透,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把剑,沉稳内敛。 他皮肤不白,同地里的小麦一个颜色,一张脸棱角分明,五官轮廓亦是深邃,乍一眼看过去,英气十足,浑身散发着浓郁的男子气概。 这才是男人应当有的模样。 梁小秋不能不否认,她看中了男人这张脸,也看中他浑身的沉郁气息。 这会儿见着男人这般模样,立刻狗腿的跑过去:“公子莫说话了,快往后靠。” 男人身子往后靠了靠,缓了几秒,脸色终于好看些了。 梁小秋见他嘴唇干裂,拿来水:“公子请喝水。” “谢谢。” 喝完水,一阵沉默,她同男人四目相对,也不知说些什么。 男人那沉黑的眼神,盯的她脸都好似要起火。 梁小秋扭过脸,收回了视线。 盯着火堆。 “好了。”恍神间,寒阙出声。 梁小秋抬眸,他手里的馒头已经烤的金黄。 她接过来,想着要拿给男人,拿在手里了,才想到,这馒头是不是有些硬?他吃起来容易扯了伤口。 于是,又收了回来。 转眸,视线落在了寒阙手里的......烧鸡上。 她的目光如狼似虎,唇角也弯起来,笑的跟只狐狸似得。 她这么笑,一准没什么好事。 寒阙咽了咽口水:“你要做什么?” “小寒寒,主人跟你商量件事。” “......”这称呼听的寒阙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道:“你,你说。” “你这鸡,给他吃吧。” “这是最后一只了......” “去了下个镇子里再给你买。” “味道不一样了。” “......”她给他脸了是不是?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梁小秋眼睛一瞪:“你给不给?” “姑娘,我吃馒头就行。”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好听的很。 看看,人家生病了都如此通情达理,这么一对比,梁小秋更是对男人多了几丝好感。 她大手一挥,温文耳语:“公子是病人,吃的好点,身体才能好的快一些。” 这厢,回过头来,凶神恶煞:“给我。” “不给。” “给我。” “不给。” “我还是不是你主子了!” 几秒后,一只烧鸡缓缓的递到了梁小秋跟前。 “这还差不多。” 梁小秋拿过,递给男人。 又将需要动力气的骨架给拆开。 侍奉的可谓无微不至。 寒阙坐在一旁抱着馒头啃的嘎巴响。 吃完后,一群人都断断续续睡着了。 寒阙不需要睡觉,梁小秋则拿了药给男人换药。 瞧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动作轻的像是对待一样易碎的珍宝,眼神那样的温柔。 寒阙没由来的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 他垂下头,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低低的嘟囔了一句:“真偏心。” 这嗓音不大不小,可在这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 梁小秋一记眼神扫过来,那面上,竟带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红晕:“你胡说什么?他是病人!” 是不是只是这个原因,她心里最清楚。 她不懂什么是一见钟情,却在望进他眼眸的那一瞬,沦陷。 这夜,风清月明。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照常赶路。 临行前,梁小秋重新分配了马车的使用。 她和受伤的男人一组,寒阙和男人的马夫则被调去了押镖车。 这一带没有小镇,再往前走才有,男人和他的马夫只能暂时和梁小秋他们同行。 寒阙闷闷不乐的坐在押镖车上,看着男人堂而皇之的霸占了他的位置,他的......梁小秋。 马车里,男人睡了一夜,气色好了许多,这会儿靠在车壁上,笑着同梁小秋交谈:“还未请问,恩人大名?” “小女梁小秋。”梁小秋笑的拘谨又羞涩:“敢问公子姓名?” “祁凉。” 祁凉,祁凉。 梁小秋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名字,心里好似开出了一朵花。 只是,她不知,后来,祁凉这名,成了她心上的一道疤。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出场! 第19章 我,中意你 马车一路向北。 梁小秋昨夜担心祁凉的病情,没怎么睡好,这厢聊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走了多久。 “到了。”睡梦中,有谁拍了她的脸。 她睁眼睛时,入目,是满目玄色,且,那玄色看起来眼色似乎深了一点。 她动了动,感觉脸上沾了一片濡湿。 那是...... 她摸了一把,嗯,是她自己的哈喇子。 “醒了?”头顶,是一道低沉的声音。 她抬眸,是祁凉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就那样漆黑无比的看着她,眼底,是浅浅的笑意。 所以,这个视角看来,她的脸此刻所处的位置.......是祁凉的大腿。 真难为他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笑的出来...... 梁小秋讪讪的擦了一把口水,缓缓的坐起身来,头都不敢抬:“醒了。” “那个......你的袍子......”梁小秋颤抖着伸出手指了指被她口水祸害的惨不忍睹的那处。 “无碍。”男人浅浅一笑,伸手。 那手是朝着她脸的方向伸来的,且毫无停顿。 梁小秋怔在那里。 直至,男人拇指落在她的额前,将她额前的一缕头发挽至耳后:“昨夜,辛苦你了。” 昨夜睡至半夜,他睁开眼,发现梁小秋坐在他跟前,帮他挡着林间的风,尽管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可她始终不曾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男人的拇指带了薄茧,轻轻擦过她的额角,细沙一般的触感。 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裂开来。 梁小秋一张脸登时像是充了血,连话都说出不来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怎么还不下马车?”忽然有谁撩起了帘子。 梁小秋抬眸,是寒阙。 四目相对。 寒阙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关你什么事?”梁小秋捂着脸垂着头就跳下了马车,看都不看他一眼。 “......” 这态度叫寒阙摸不着头脑,他只上去将祁凉扶了下来。 赶了半天路,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找了客栈,大吃一顿,几人才商量着去买一辆新马车。 马车买好,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看着眼前那抹高大的身影,梁小秋竟有几分恍惚。 这就要走了? 不过短短三日,为何,她却生出了不舍? 眼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在马夫的搀扶下跨进马车,梁小秋伸出手:“等等。” 祁凉回头,还是那双沉黑的眼,不说话,盯着她看,只盯着她。 梁小秋似乎能从他眼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那一瞬,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祁公子,接下来,你们去哪儿?” “京城。” 梁小秋笑了,笑的比天上的万丈光芒还要绚烂:“真巧!我们顺路。” “那就一并走吧。” “好啊。” “不可。”一片和谐里,忽的插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回头,是寒阙。 梁小秋:这个搅屎棍,怎么哪儿都有你? 她扫他一眼:“怎么不可?” “祁公子不知,我们压的这镖极为凶险,不愿与你同行,是不想拖累你。”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哦,她竟然无法反驳。 梁小秋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 祁凉的视线似有若无的扫过那张失落的小脸:“无碍,我们也是后有追兵,搭个伙吧。” 梁小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啊好啊。” “我护不了这么多人!”不知怎的,瞧着梁小秋那么高兴,他心里不痛快的很。 “你不护我护!” “你!” “我什么我!” 寒阙盯着梁小秋看了几秒,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扭头走开。 梁小秋心道,这家伙是生气了? 他为什么要生气?真是不可理喻! 她才不会哄他呢! 短暂的歇息后,四人又继续上路了。 寒阙赌气不跟梁小秋同乘马车,梁小秋乐的跟祁凉共居一处。 已经临近京城,道路渐渐平坦宽阔,梁小秋看着马车外的风光,问:“祁公子,你去京城要做什么?” “叫我祁凉就好。” “呃,祁凉,那你去京城......” “回家,我是京城人。” “哦,原来如此。” 京城人,怪不得,浑然而生一股天成贵气。 夜里看不清路,亦看不清人,不能行车,几人找了客栈住。 梁小秋自告奋勇要照顾祁凉,所以同祁凉共处一屋。 没人站出来反对,事实上,从那日之后,寒阙再也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有好几次她想同他谈谈,他都躲开了。 夜深了,镇上开始下雨,不大,淅淅沥沥的。 梁小秋打了水为祁凉擦拭伤口,这几日,那伤口已经好了很多,可以沾水将那日残余的血迹清理干净了。 她拿了帕子过来。 祁凉将上半身衣袍褪至腰间,那古铜色的肌肤,在烛火下发着亮光,透出最为原始的野性。 那日未细看,此时,她才发现,他的上身除了新添的那道伤疤,还有好几处旧伤。 他不过年方十七,竟有这样多的伤。 梁小秋觉得,眼前的男人越发的迷人了。 不仅仅是五官的英气,叫她沉迷的,是他所有经历沉淀下来的沧桑。 叫她敬仰,叫她敬重,也叫她心生爱慕。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床上,闷闷的。 那声音,此刻成了最为催,情的迷,药。 静谧的厢房,梁小秋将帕子覆在他伤口处。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能察觉手下肌肤的火热。 她足够小心翼翼了,手却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那是因为靠他太近的悸动和不知所措。 耳边,忽的传来男人低低的闷哼声。 梁小秋心一震,猛的抬头:“祁公子,可是我下手太重?” 恰好对上男人的眼。 他的眼,比窗外的夜色都要沉。 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 他攥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一眨:“叫我祁凉。” “祁凉......” 一瞬,男人眼中像是燃了一团火,他松开她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小秋,你可中意我?” “!!!” 如果说他的指尖落在她的下巴已然叫她不能呼吸,那么,这句话,便是叫她连思考都不会了。 半晌,她才起唇,呆呆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中意你,你可中意我?”他说的坦然。 梁小秋心口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我,中意你,你呢?”他一字一句。 “祁凉,你可是认真的?”梁小秋双手绞着衣摆,心口怦怦跳。 她看着他,眼睛里有期盼,有庄重,有欢喜,有迟疑。 情窦初开,情难自持。 男人长睫轻颤,遮住了那一瞬眼底的情绪,他道:“自然。” “我也......中意你。” 她虽是女儿家,性格却一向是如同男儿般洒脱,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无需躲藏,无需隐瞒。 祁凉猛地将她抱进怀里。 “你的伤!” “无碍。” “哦哦。” 梁小秋羞答答的趴在男人结实的肩头,局促到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她小声的问他:“你中意我哪儿?” 她亦没有绝世容貌,而没有惊世之才,三没有敌国之富,他为何会喜欢她? “中意便是中意,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傻丫头。” 第20章 说,你还碰了她哪儿? 夜沉沉,雨势溅大。 那群人究竟是何时潜入客栈的,没有人知道。 等祁凉睁眼时,地上已经站了黑衣人,浑身淌着水,那水滴滴答答的睡着裤脚落下来,流了一地。 他扭头,梁小秋睡的正沉。 他不紧不慢的从墙角了取过剑。 寒阙破门而入时,恰好瞧见黑衣人掳了梁小秋从窗户跳出去,而祁凉以剑撑着身子,半跪在地上,胸口,血迹斑斑。 他没有半分迟疑,化作一到蓝光追了出去。 寒阙离开了,祁凉才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他捂着胸口来到窗边,往外看。 大雨滂沱,模糊了视线。 他一双眼渐渐染了雾气。 那黑衣人的轻功顶好,寒阙一路追至一个破庙。 他脚尖落地,在破庙环视一圈,却未发现梁小秋的身影,只有一个人站在破庙里,挑着唇讥诮的看着她。 被调包了。 他隐约想起方才不同方向飞出去三四个黑衣人,蹙了眉。 梁小秋会在谁手里? 关心则乱,他此刻竟不能镇静。 一瞬间化作蓝光窜至男人面前,拎起他,面色阴沉的看着那男人,一字一句:“说,她在哪里!” 男人似是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西面,她在西面的一处野地里。” 寒阙转眼飞身出去,快的叫人看不清身形。 直奔西面。 西面的一处野地里。 雨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梁小秋早已醒来,浑身湿透,衣裙紧紧的贴在她身上,她狼狈的躺在泥地里,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唇角微勾,那是一抹猥琐至极的笑,在暗夜里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叫人恶心至极。 她双手撑在身后,想要逃跑。 下一秒,件件已经刺在眼前。 男人挑眉:“想跑?” 梁小秋僵住:“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呵呵......”那男人靠近,手轻轻动了一动。 梁小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衣襟被挑开,近乎半个胸脯坦露出来。 冰冷的雨滴砸在肌肤上。 无助,惶恐。 那男人蹲下身,手靠近。 想躲,那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刀剑锋利,挣扎,即毙命。 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漫天的雨水中,只喊出一句,寒阙,救我。 空气中有划破雨水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凛冽的寒气。 男人动作一顿,他来了。 他手疾眼快,抬手,一掌,将梁小秋砸晕。 转过身来之际,恰好对上寒阙的眼。 他拔腿就跑。 一道闪电劈过天际,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 寒阙看清了倒在泥里的梁小秋。 闭着眼,衣襟破碎,胸前露出白花花一片。 那画面清晰无比,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杀意。 一双眼睛变的猩红。 扭头看向男人慌忙逃窜的背影。 须臾间一道蓝光刺破雨幕刺到男人眼前,不过一瞬之间,男人倒在了地上,双眼只剩下血流如注的黑洞,阴森恐怖。 他鬼哭狼嚎。 寒阙面无表情,森冷如地狱修罗:“说,你还碰了她哪儿?” “没,没有了!” “肝胆骗我,我定叫你死无全尸!” “不敢,我不敢,大爷饶命啊......” 寒阙眼神阴鸷的扫过他,转头朝梁小秋走去。 他蹲在地上,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到她身上,又将她横抱起来,这才化作蓝光,消失在沉沉的雨幕。 回到客栈,恰好迎上等在门口的祁凉:“如何了?” 寒阙看他一眼:“再迟一步,她会恨死我。”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语气,祁凉心口却为之一震。 他恍神的片刻,寒阙抱着梁小秋进了屋里。 将她身上的湿透的衣衫褪下来,又问老板娘借了新的一套来,亲自为她擦干身体,换上。 指尖碰到她身体的那一瞬,他心里平静的没有任何□□,有的,只是心疼。 再迟一步,他不会原谅自己。 她浑身都在颤抖,即使是昏迷,都陷在极度的恐惧中。 他将她抱在怀里,用内功为她驱散这满身的寒。 看着她渐渐安稳的面容,看着她牢牢的抱着他不撒手,他抬手轻轻拂过她细长的眉眼,红了眼。 他说,小秋,对不起。 “咚咚咚。”门外,短暂的敲门声。 “进来。” 声音过后,门被推开,祁凉站在门口:“将她送到我屋里吧,我找来了郎中。” 寒阙迟疑。 祁凉走过来:“我不会害他。” 寒阙看着男人还未换下的衣衫上因沾了雨,血迹已经化开,像是绽开的曼珠沙华,而他的面色,在夜里苍白无比。 他说:“好。” 寒阙把梁小秋送过去。 郎中把过脉,为她开了安神药。 梁小秋醒来时,雨停了,天光大亮。 她依旧在原先的厢房里,祁凉坐在她身侧:“醒了?” 昨夜的种种,仿佛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可她知晓,那不是梦,因为,她身上的衣裳换过了。 那是真的。 她被...... 她双眼无神的看着空气,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落在枕边:“祁凉,我好像......配不起你的喜欢了。” 祁凉心一紧,俯下身,虚虚的拢在她身上,双手捧住她的脸:“小秋,你看着我。” 梁小秋眼睛红红的,却不哭出声音,只扭过头,看着他。 一双眼,无言的悲伤。 祁凉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哭什么?小秋,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昨夜,我救下了你。” “你救了我?”昨夜她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 “那便好。” 原来,不是寒阙,是祁凉。 这一瞬,一股失落涌上心头,她不知为何会失落,明明她应该开心的。 第21章 只有他和她 祁凉看她神情异样,只当她还未从恐惧中挣出身来。 他俯身,削薄的唇落下。 还未落在梁小秋的唇瓣上以示安抚,唇瓣,却被梁小秋的手指挡住了。 她蹙了眉? 生气了? 祁凉正要开口,梁小秋掌心落在他额头,滚烫的温度,怪不得,方才他靠近她唇瓣时,呼吸灼热的几乎要将她烫伤。 “怎么了?”祁凉问。 “你好像发烧了。”昨夜那么大的雨,他又重伤未愈,淋了雨,怎么可能不生病? 梁小秋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肩:“你躺下,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祁凉翻了个身,听话的平躺好。 梁小秋半跪在他身侧,将他的衣领扯开,胸前的刀口露了出来,果然,伤口恶化了,开始发脓。 她盯着他的脸,鼻子一酸:“你怎么这么傻啊......” 祁凉揉了揉她的头发:“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梁小秋脸一红,跳下床:“我去给你找郎中。” 歇息加养伤,他们在镇上足足呆了两日。 赶到京城,已经是三日后。 镖局门口,梁小秋同祁凉告别。 寒阙已然知道梁小秋同祁凉的关系,近日,他更是沉默寡言。 只看着梁小秋同祁凉拥抱,垂下头,踢地上的小石子。 只是,无论他怎样装作不在意,眼睛,却一瞬都不能从梁小秋身上离开。 看到她同祁凉那样亲密,他的心总是揪成一团,没有原因的疼痛。 他想,或许他只是不习惯从前喜欢腻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有一天也会离开他,去到别人身边。 好在,她和那人要分开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稍有些安慰。 梁小秋和祁凉挥挥手。 祁凉笑笑:“等等。”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块儿玉佩,塞到梁小秋手里:“等你办完事,拿着这个,来城门处找我。” 梁小秋垂眸,那玉佩通体清透,上面雕了祁凉二字。 她说:“好。” 把镖安全送到,那镖头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款待了他们,又领了银子,一来二去,天黑了。 梁小秋攥着玉佩说要去找祁凉。 寒阙拉住她:“夜里不是上访的好时机,不如找个客栈先休息。” 也是,祁凉回到家,总是有事要忙的,明日再去,也不迟。 找了客栈,只开一间房。 就寝时,梁小秋说:“今晚你去桌上睡,我在床上睡。” “为何?”从前他们都睡在一处的。 “......”这傻子,现如今,她同祁凉在一起,身份不同了,很多东西,自然应该处处注意。 可想必她说了他也不懂,况且,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只挥了挥手:“你太大了,这榻上挤不下两人。” “好吧......” 没有梁小秋,寒阙连装睡都没兴趣了,只和衣躺在桌上,闭着眼睛假寐。 等榻上传来梁小秋沉稳的呼吸声,他才睁开眼。 下地。 悄悄的摸到榻边。 黑漆漆的客房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枚玉,白白的,被梁小秋牢牢攥在手里。 她就那么宝贝那玉佩? 她生辰时他送的那簪子她只戴了几日就不戴了。 寒阙看着那玉佩,心里憋屈的很。 说实话,他心底一点都不愿意梁小秋去找祁凉。 他想和她待在一起,只有他和她。 可明日,她就要拿着这玉佩去找祁凉。 寒阙抿了抿唇,看来,这玉佩,不能留着了。 他抬手,指尖凝出一团蓝光,轻轻的在梁小秋掌心一指,那枚被梁小秋紧紧攥着的玉佩,就飘到了半空中。 寒阙收手。 那玉佩被他收至掌中。 他瞧了好一会儿,拿起来一把将那玉佩扔出了窗外。 这下心安了,他回到榻上,闭上眼。 翌日,天亮了。 梁小秋睁眼,一具结实的胸膛,还有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愣了几秒,猛地坐起身来,炸毛了:“寒阙!” 窗外枝头上的喜鹊被震得扑啦啦飞走了。 寒阙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怎么了?” “说说,你怎么会跑到榻上!” “冷......”男人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 她深吸一口气,跳下床:“下不为例。” 他才不呢。 梁小秋梳洗,打扮,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在寒阙面前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她今日做的是女儿家打扮,平日里竖起的头发挽了随云髻,发间还插了一支发钗,鬓角的碎发垂在脸侧,显得灵动又俏皮,一身粉色纱裙,虽未施粉黛,倒也显得清新素雅。 可寒阙觉得,她还是平日里的装束更有英气一些。 那样的梁小秋,才是真正的梁小秋。 现在的梁小秋,像是被束了一根绳的梁小秋。 再也洒脱不起来。 可他没说出来。 她那样高兴,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他有什么资格评断她? 他只问了句:“那支发钗是何时买的?” “那日在镇上,他买给我的。” 寒阙眼神暗了暗,不再说话。 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梁小秋准备出发。 回头,却发现,玉佩不见了。 她将整个客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她一屁股坐在榻上:“寒阙,完了,玉佩没了,我找不到祁凉了。” 祁凉祁凉,这名字,就像是一根刺。 寒阙甚至有些后悔,那日出手搭救。 “你就那么想要去找他?” “当然了!”这个傻子,相恋的人自然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寒阙觉得,他昨夜扔了那玉佩,实属明智之举。 他往她身侧一坐,摊手:“可玉佩没了,找不到了,我们还是暂且回去吧。” “不,我不,就算没玉佩了我也要去找他!。” “这京城这样大,你怎么找得到!” “有心总会找到的。” “走!” 一鼓作气的出发,直奔城门。 报出祁凉之名,然后,梁小秋和寒阙两人就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囚牢。 第22章 □□皇上 皇宫。 昭阳殿。 “皇上,此行,可顺利?” “一切顺利,若我估算的没错,今日午时,她便会寻来。” “皇上英明。” 午时。 囚牢里。 梁小秋和寒阙大眼蹲在破茅草上大眼瞪小眼:“你知道我们今日为何被抓吗?” 寒阙茫然的看着她,脸上赤,裸裸的一行字——你觉得我这样子像是知道? 梁小秋叹气,找个人,怎么还莫名其妙的进了囚牢?那祁凉究竟是什么身份?佞臣? “我饿了。”梁小秋正冥思苦想,身侧,寒阙咽了咽口水:“我想吃烧鸡。” “......”这时候还想着烧鸡,这个饭桶呦! 她翻白眼:“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哦。” 过了一会儿。 “我想如厕。” 梁小秋看着寒阙,怎么办,她好像也想如厕? 囚牢里的人怎么如厕? 解开裤子直接来。 从囚房里这令人绝望的味道就可以知晓。 可他们男女有别,怎么愉快的对着对方脱裤子啊!!! 梁小秋很绝望。 寒阙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给狱卒些银子通融通融?” 这主意......还挺有道理? 梁小秋抬抬眼皮:“你去。” 寒阙揣着银子去了。 半刻后,垂着头走回来。 “怎么?” “不怎么?” “这的狱卒如此有骨气?” “不,狱卒说,掌囚下令,要牢牢的看住咱两。” “为什么?” “他说不知道。” “......”可是她憋不住了啊啊啊!!! 午时。 昭阳殿。 “皇上,那人,为何还没寻来?”马屁都拍过了,人却没来,国师很尴尬。 “可能,是迷路了......” “......” “报!”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喊声。 门外的公公进来:“皇上,刘将军求见。” “传。” 几秒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走进来,跪地行礼:“臣,拜见皇上!” “无须多礼。” “你所报何事?” 刘将军起身:“今日巳时城门处截下两人,竟公然大呼皇上名讳,自称是皇上的友人,臣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这京城之中,有谁不知皇上名讳?又何人敢直呼皇上名讳? 祁凉同国师对视一眼,表情顿时浓重:“你且说说,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一个身材很是高大的男子,长相俊朗,却一脸憨相,还有一个很是瘦小的女子,呃,平平无奇。” 是了。 祁凉面上一喜:“那两人现在在何处?” “囚牢。” “......” “速速恭敬送来皇宫。” “臣遵命。”刘将军折身就走。 “等等!” “???” “我且同你同去囚牢。” 刘将军愣了几秒:“好......” 囚牢。 梁小秋和寒阙憋的脸色都发红了。 梁小秋终于忍无可忍:“寒阙,你背过身去。” “为什么?” “我要如厕。” “然后呢?” “......”这傻子! 梁小秋咬牙切齿:“哪那么多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照做!” “哦。” 寒阙转身。 梁小秋动手掀裙子,这件粉色连衣裙极长,曳地,有层层叠叠的薄纱,如厕难度系数极高。 她掀了半天,刚掀起来,准备脱下亵裤。 “皇上到!”囚牢外,传来一道震天响的声音。 奔涌而出的尿意什么的,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事怎么还把皇上给惊动了? 梁小秋立刻手忙脚乱的往下拽裙子,这要是当着皇上面做出如此不雅之事,那就不是关囚牢那么简单了,那得杀头啊。 可越是着急,越是做不好。 梁小秋急的想哭,所以她今日为什么要自寻死路的穿条长裙?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低沉而又熟悉的男声:“小秋?” 祁凉? 一听这声音,梁小秋僵住。 难不成他也被抓来了? “你在做什么?怎的不转过身来?”祁凉便叫人打开牢门边问。 梁小秋回魂了,胡乱的把裙子揪下来,“蹭”的转过身。 却不见囚服,只见皇袍,那腾飞的明黄巨龙,威严神圣。 那皇袍,正穿在祁凉身上。 梁小秋像是不认识他。 “小秋,是我。”祁凉屏退众人。 梁小秋喃喃出声:“原来,你竟是新登基的□□皇上。” “我没将我的身份告诉你,是我的不对。” 梁小秋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现下,她是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他的恋人?还是他的子民? 她想过千万种结果,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她的心上人,是这万人敬仰的圣上。 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不敢上前。 半晌,她拉了寒阙跪倒在地:“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凉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梁小秋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皇上莫要折煞民女。” “我是祁凉,在你面前,我永远是祁凉。” 是吗? 梁小秋看着他,这一瞬,竟有些想哭。 因他和她之间的云泥之别。 他是帝王,她只是一个野丫头,他们,可还会有以后? 沉默。 无边的沉默。 梁小秋拉过寒阙,头也不抬:“皇上,多谢搭救,就此别过。” 如果猜中结局还执意往前走,只会落得头破血流的下场。 手臂,忽然被人抓住。 梁小秋垂眸:“皇上,你这是何意?” “小秋,瞒你是我不对,你且听我解释。”祁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死死抱住。 属于男人的浓郁气息包围了她。 此刻,梁小秋才发现,不过一夜,她竟想念他至如此地步。 想推开,却舍不得。 她忍住泪:“好,你解释给我听。” “这处不是解释的好地方,你先同我回宫。” 梁小秋环顾四周,确实,她得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她波涛汹涌的尿意。 她点头:“好。” 从头至尾被忽略的寒阙默默的站在一边,心口被她眼底的泪意刺的发酸。 终究,还是拦不住她,对吗? 第23章 册封大典 皇宫。 景仁宫,皇上寝宫。 梁小秋垂头坐在龙榻,如坐针毡。 身侧男人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形将头顶的日光尽数遮去。 昏暗,沉默。 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祁凉方才开口:“小秋,我瞒着你,是怕你知晓我的身份不肯来寻我。” “寻到你又如何?”梁小秋低低吐出一句,转眼,挑眉,一双眼染着一丝红,讥诮的看着他:“皇上?” “皇上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头衔,你若愿意,我便即刻昭告天下,封你为后。” 梁小秋细细的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沉黑的眼中,满满的认真和坚定,叫人寻不出一丝破绽。 她说:“如此你会被天下人耻笑。” 普通人家嫁娶亦将去门当户对,更何况,是封后? 这后位若是这样好坐,自古以来,又怎会有那样多的女子为此挣的头破血流。 “我不在乎。” 祁凉忽的迈步,上前,弯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 他的心上人,任何人都说不得。 祁凉看着她,一双眼明明灭灭,好一会儿,他垂下手:“你不是我认识的梁小秋了,我认识的梁小秋,从来不会惧怕什么。” 爱会叫人心生惧意,她怕,毁了他。 毁了他这来之不易的帝位。 梁小秋不看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能同你在一起,弃了这天下我都愿意。”话落,祁凉往外走:“我这便写一封诏书将这帝位传位于我二弟。” 他走的步步生风,不顾一切。 梁小秋坐在那儿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巨大的感动。 没有女人可以抵挡的住这样的宠爱。 他愿为她放弃一切,她似乎没有理由放弃他。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 与此同时,梁小秋的声音落在景仁宫。 “祁凉,我想同你在一起。” 男人的背影顿住。 须臾,转身,大步跑过来,将梁小秋死死拥入怀中:“我就知道。” 失而复得,紧紧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祁凉松开她,只攥住她的双手,直视她:“我有问题要问你。” “你讲。” “你可愿意,入宫?” 四目相对,梁小秋问:“你后宫,有多少位嫔妃?” 祁凉顿了顿:“排得上名分的只有一十四位。”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她要与这一十四位嫔妃共侍一夫。 从今往后,他将不再独属她一人。 都说后宫嫔妃善妒,看着你深爱的人同他们花前月下,又如何不妒? 此一瞬,梁小秋不知是该哭该笑。 祁凉,她想爱,却似乎爱不起。 “你想的,我都知道,小秋,除你一人,我不会碰她们,不管是身,还是心。” 听闻此话,梁小秋蹙了眉,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她面上奇异的红了:“那你......如何开枝散叶?” “......”原本沉重的气氛,就这么碎了个一干二净。 祁凉挑眉,一双眼含笑的看着她:“这不有你?” 那笑,怎么看,也带了一丝暗示。 梁小秋一颗心不争气的怦怦跳。 “既然你同意了,从今日起,你便在功力住下来,明日,行册封大礼。”沉默中,又听祁凉道。 “什么册封大礼?” “封妃大礼。”无名无份待在皇宫定然是要受人欺负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事确实迫在眉睫。 梁小秋想了想:“皇上准备赐我何位?” “贵妃之位,小秋以为如何?” 一进宫便当贵妃?她不得被那些个嫔妃给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可若不当贵妃,旁人就不会欺负她了? 当然不可能,只要她受宠,她们必然会眼红,也必然会想法子对付她,如此一来,贵妃之位,倒能叫她更好的保护自己。 封后暂时不妥,但一个贵妃之位,想必祁凉还是做得了主的。 想了想,梁小秋没有异议的答应了。 祁凉看着她如明镜一般澄澈的眼眸,心想,这女子真真聪慧通透,怪不得...... 他们又说了些话,门外有人来报。 祁凉匆匆便要离去。 离去前,他貌似不经意的回头:“小秋,那寒阙......” “自然是要跟在我身边做护卫的。” “好。” 这便在宫中住了下来,祁凉差人为她暂且安排了住处。 祁月宫,环境清幽,清高雅致,门外,还种了竹子,翠绿一片。 只是,这之后的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没再见过祁凉。 她同寒阙百无聊赖的坐在石桌上,面前是宫女送来的各式精致糕点和进贡水果。 她和寒阙一人拿起一块儿桂花糕。 一口咬下,酥香绵密,满嘴都是桂花味儿。 梁小秋懒懒的撑着下巴晃着双腿,看着竹林间飞来飞去的鸟,目光飘渺,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寒阙,我要当贵妃了。” “咳咳!”男人居然剧烈咳嗽起来。 这么惊讶? 也是,一个市井野丫头,有一天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还是那只最炫目的凤凰,谁听了都得惊讶。 她抬手帮他拍背顺气:“莫激动莫激动。” 寒阙咽下桂花糕,呆呆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此话,当真?” “当真。” “哦。” 寒阙没再说什么。 可梁小秋发现,这饭桶后来再没动桌上的糕点一口。 她问:“你为何不吃?你不是最喜欢吃了?” 他不看她,只道:“吃腻了。” 祁凉来找她,已经是月上中天。 他问她:“可还习惯?” “习惯。” “那就好。”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到时你莫紧张,一切随意就好。” “那不成,届时丢了皇家的脸可就坏了,你同我说说,有些什么礼仪吧。” 宫中的繁文缛节那样多,梁小秋听的直打瞌睡。 下巴磕在祁凉掌心时,她茫然睁开眼:“讲完了?” “还没,不过,我见你困了,今日就先歇息吧,明早,会有嬷嬷过来为你梳妆打扮。” “......好。” 梁小秋睡觉时,寒阙就站在门外守着。 如今他们身份有别,连距离,都隔了一扇门。 他看着空中那轮冷月,不知怎的,觉得心口空的发疼。 他想,这夜,可真漫长。 天微亮。 宫里的嬷嬷来了。 沐浴更衣,描眉画眼。 等梁小秋清醒时,看着铜镜中那人,已然认不出。 丹凤眼,桃花妆,轻挑眼角,便是万种风情,眉间一朵凤尾花,娇艳欲滴。 妩媚清冷,完美融合。 一袭红裙披上身,气势威严。 朝阳台上,一封诏书,从今往后,她便是这昭国的贵妃。 第24章 圆房 夜深了。 喝过合卺酒,祁凉同她说:“该圆房了。” “好。” 梁小秋跟在他身后,来到榻上。 满目的红,喜庆至极。 她难得羞涩,垂着头不敢看他。 “莫紧张。”祁凉双手落在她肩上。 梁小秋浑身一抖。 祁凉将她放平在榻上,欺身而下。 属于他的浑厚气息,一点一点,将她包围。 喜烛烛光找气氛染上一丝缱绻,祁凉的眉眼笼在烛光里,模糊而好看。 梁小秋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口紧张的快要炸开。 他的脸近了,更近了。 那薄唇,就要落下。 那一瞬,梁小秋的脑海里竟浮现出寒阙的脸。 她想起那一日,大雨滂沱,她被救回来。 昏昏沉沉间,也是模糊的烛光里,她好似看到,寒阙缓缓俯下身来,在她眉间印下一吻。 是梦境,还是真实? 真要命。 梁小秋心口忽的就冷了下来。 不知怎的,来不及多想,偏头,避开了那吻。 “怎么?”祁凉看着她。 梁小秋眨眨眼睛:“困了。” “......” “要不,改日再圆房?今日我着实没力气了。” “好吧,依你。”祁凉吐出一口气。 这夜,相拥而眠,同床异梦。 这夜,坊间的酒肆里,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喝的酩酊大醉,嘴里来来回回念着的,只有一个名字,小秋。 这夜,庭院深深,若水宫的白若水,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翌日。 “娘娘,快醒醒......”睡梦中,有人催命似的在她耳边喊个没完。 梁小秋终于被这聒噪的声音吵醒。 被人吵醒的滋味不好受,她略有些烦躁的睁开眼:“何事?” “娘娘,外面前来请安的嫔妃已经站了满地,您快起来梳洗打扮吧!”嬷嬷看着她都快急哭了。 梁小秋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急什么?” 她慢悠悠的下地,梳洗,慢条斯理的吃过早饭,这才来到前厅。 果真是满地人,黑压压一片。 她略略数了一数,十三人。 宫中排得上名号的共有十四人,此番只来了十三人,那一人,是何人? 那十三人见她落座了,齐齐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无须多礼,赐座。” 众人施施然坐下,梁小秋端了手边的茶慢慢品,边品,边透过水汽去瞧这些妃子们。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后宫佳丽,绝非浪得虚名。 如此多美人儿,祁凉却看上了她? 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看多了花,想换换口味,看看草? 呸,她怎么会是草,这是什么破比喻。 腹诽间,只见一位白衣妙人迎上前来,手里捧了一个精致的小盒,眉眼低垂:“贵妃娘娘,湘妃这厢有礼了,此乃上好羊脂玉,由京中最好的雕刻师傅九云傅公子精心打造,望贵妃娘娘笑纳。” 梁小秋笑呵呵的接过,却没看那羊脂玉一眼,只盯着这白衣女子看。 这宫中嫔妃哪个不是浓妆艳抹明艳动人,唯有这女子,着一身及地白衣,发间只插了一只白玉簪,没有任何旁的饰物。 可也唯有她,叫她移不开眼。 素衣白纱,倾城绝色。 好一个湘妃! 那女子献了礼,很快退下,旁的人紧跟着上来献礼。 梁小秋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只是,这礼,献到一半,有人来了。 那人施施然走进前厅,着一身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下巴微扬,一双眼睥睨着众人,端的是目中无人,趾高气昂。 梁小秋眯眼。 那第十四个人,看来是个厉害的主。 她未行礼,身后跟了一婢女。 走过来,直视她,一张脸笑的肆意:“流苏。” “是。”她身后那婢女应声走上来。 “妹妹来晚了,这是妹妹送给姐姐的见面礼,乃皇上前不久赠与我的夜明珠,姐姐以前定然没见过吧?” 毫不遮掩的讥讽。 宫里,一向是嚼舌根的是非之地,是以,不过短短两日,梁小秋的身份已经在宫内传了个遍,现下,上至嫔妃下至宫女都知道这新晋贵妃不过是只无倚靠的野鸡。 可毕竟是贵妃,她们不敢造次。 但这贤妃,乃当今统领三军御前大将军之女,自然,是有这个资本的。 气氛一时凝滞,所有嫔妃,都在看着梁小秋。 幸灾乐祸者有之,暗自同情者,亦有之。 梁小秋居高处,将这局势看的真切。 半晌,她目光锁住贤妃的脸。 不怒反笑。 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 她掀唇,起身,一步一步走至贤妃身侧。 她个头差了贤妃些许,气势,却不输她分毫。 那贤妃的气势是狂妄的,她的气势,却是不动声色的阴狠。 梁小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伤她一尺,她便还她一丈。 在富贵村那样的小地方她不受别人欺负,在这皇宫大院,也一样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她抬头,一双眼定定的看着那贤妃,目光犀利的像把刀。 那贤妃不知怎的,气势就弱了下去。 她看着梁小秋,竟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 可这么多人看着,就是硬着头皮,她也得站在这里,明艳的笑着。 梁小秋微挑了眼角,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她的朱唇之上,抬手...... 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那贤妃面色一变,笑意僵在脸上,瞧着牵强的很:“你要做什么?” 梁小秋扣住她的下巴。 旁人看起来不轻不重,只有贤妃知晓,那两根手指蕴藏了多大的力气,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 她疼惨叫一声,什么形象都顾不得了:“你这个丑八怪,你知道我是谁吗?你马上松开我,否则我叫我爹打死你!” “丑八怪?谁?我吗?”她算不上美人,但也算是清秀吧,丑八怪,啧啧,真刺耳。 梁小秋眼睛一眯,朝她阴鸷一笑:“这小嘴怎的这么毒?来人,掌嘴!” 一众嫔妃都愣住了。 那可是将军府之女,就算是皇上,也要看她爹三分脸色。 这贵妃,可是疯了? 梁小秋在一众嫔妃惊诧的目光中闲适的拿出帕子擦擦手,又轻飘飘的坐回原位去了。 有侍卫进来将那贤妃往出拖。 那贤妃撕心裂肺大喊:“狗杂种,你们立刻放开本宫!” 侍卫果真不敢动了,在宫中,这贤妃横行霸道多年,谁不识得? 那贤妃顺势挣开束缚,一只手指着梁小秋,气的浑身颤抖:“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梁小秋手一顿,将那帕子随手往桌上一扔,抬眸,笑的纯良:“凭什么?” “你听好了,第一,今日的请安,你晚了,是为不尊,第二,你送的礼,是你用过的,是为不敬,第三,你出口辱骂我,是为不尊不敬!” 三句落下,那贤妃脸色一片惨白。 旁边看戏的妃子瞧着这出精彩的好戏险些笑出声来。 贤妃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狠狠瞪了那些妃子一眼,强撑着想要扳回一局。 “那又如何?你奈我何?” 奈你何? 那就叫你好好看看,我奈你何。 梁小秋扫那侍卫一眼:“给我拖出去,掌嘴,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这次,那贤妃彻底吓傻眼了。 鬼哭狼嚎的被拖了出去。 转瞬,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一种嫔妃再看梁小秋,目光里再不敢有轻视。 梁小秋继续端起茶杯抿一口茶:“谁还没献礼?继续。” 半个时辰后,这过场终于走完,梁小秋按了按额角:“本宫有些头疼,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贵妃娘娘告退。” 嫔妃散了个快。 梁小秋坐在座椅里,看着走在最后的白衣女子,忽的开口:“湘妃,你留下。” 湘妃脚步一听,折回身来。 “娘娘还有何事?” “方才,你为何一直看着我?”所有人感兴趣的都是那出戏,只有这湘妃,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目光,叫她无法形容。 “你......”湘妃欲言又止:“可是真的爱他?” 梁小秋顿了一瞬,才晓得,她说的他,是祁凉。 “是。”她答。 那女子眼里有了泪:“如此,便好。” 静了半晌,梁小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你叫什么名?” “白若水。” 夜里,祁凉寻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国师。 他匆匆进门,抓住她的手便问:“小秋,今早那事......”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梁小秋目光平静。 “自然不是。” 梁小秋笑了,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站在祁凉身后的国师:“那便说正事。” 祁凉一愣,他身后的国师就走了上来:“贵妃娘娘好生聪慧。” 他打量着梁小秋,那双眼,真真是漆黑澄澈。 怪不得...... “言重了。”梁小秋不在意的摆摆手。 祁凉介绍:“小秋,这是国师。” “国师万安。” “无须多礼。” “小秋,今日你得罪的那人,你可知是什么人?”祁凉开口,面色严肃。 “将军之女。”她问过嬷嬷了。 “没错,正是当朝御前将军之女,今日晌午,那将军携贤妃来朕面前哭诉,要朕给她一个公理。朕是皇上,此事关乎国家大事,朕不能包庇你,若想保你安然,为今之计,你只能认国师为义父。” 国师是三朝元老,又是不贰之臣,现下,宫中大臣莫不是同他交好,可以说,大半个势力都站在国师这边。 而同国师敌对的一方,正是御前将军的势力。 御前将军身份尊贵,若梁小秋的身份只是一介贵妃,出了这事,总要吃些苦头才能给御前将军一个交代,但梁小秋的身份若再加一个国师之女,那御前将军怕是就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 毕竟,是贤妃理亏在先。 祁凉这话直说了个开头,梁小秋心下了然。 “吧嗒”往地上一跪,头一磕,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义父。” “......” 敬过酒,礼成。 近来战乱吃紧,这事办妥,祁凉又匆匆回去批奏折去了。 送走祁凉,梁小秋躺在榻上想近日来发生的一切。 先是突然成了村里富得流油的首富,后来莫名其妙的遇上祁凉,进了宫,当了贵妃不说,这会儿,又成了国师的女儿,这身份,一路噌噌往上蹿。 这一切,好像都始于一个人,寒阙。 哎,对了,寒阙呢? 怎的好像好久没看到他了? 梁小秋起来,踱着步子出门。 刚走几步,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寒阙。 咦,不过两日不见,他竟变得如此憔悴? 她蹙眉,叫他:“寒阙。” 他猛地抬头,茫然的看着她。 怎么看起来更傻了? 她走过去。 靠近了,才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你吃酒了?” 回应她的,是忽然倒下来的一具身子。 梁小秋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扶住。 几乎是拖着,将他一路拖进未央宫。 叫厨房的人熬了解救汤。 她自己拿了帕子沾了水给他擦脸去酒气。 谁知,寒阙蹙着眉一把抱住她的手,委屈兮兮的模样:“疼......” “吃这么多酒,能不头疼?” “是心疼,心,疼。” 心?妖怪还有心? 梁小秋翻了个白眼,拍拍他的脸:“撒手,别闹了。” “不。”他贪恋这温度,也只敢借着酒劲握住着温度,一旦握住了,便舍不得松开。 瞧着他跟个小孩子一般的模样,梁小秋摇摇头,叹口气。 却见他闭着眼睛喃喃:“小秋,我想回去了,京城一点都不好,我想回到临安城,每日同你上山抓野鸡,去酒楼里听戏折子......” 梁小秋愣住了。 再回想往日的那段时光,竟已经那样遥远。 是,他说的对,京城一点都不好。 皇宫高墙万丈,看不到街市的繁华,看不到竹林的清幽,宫内的人,尔虞我诈,冷言冷语,这是个一座孤寂的城。 可是,这座城里有祁凉啊。 自从遇到祁凉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这一生,终究要在这一方天地里,耗尽了。 她垂眸,看着寒阙,低声道:“对不起。” 嬷嬷不知什么时候断了解救汤进来,见寒阙拉着梁小秋的手,失声喊:“娘娘!” 梁小秋不知怎的有一瞬的心慌,她拼命一拽,将自己的手拽出来,从嬷嬷手里端过解救汤:“你退下吧。” 待嬷嬷退下,她才看到,手腕的那圈红痕。 她才看到,寒阙腾在空气中,想要用力抓住什么的手。 可他只抓住了空气。 她蓦然心疼,却不知为何。 她想,或许,是她最近太冷落他了,他一人待在这里,太过孤寂。 寒阙醒来,是一个时辰后。 他眨眨眼睛看着梁小秋:“我怎么了?” “你吃酒,醉了。” 醉了...... 怪不得,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刺眼的一幕幕,都消失了。 酒,真是好东西。 寒阙傻笑起来,却笑的眼角发红。 梁小秋看着他,屋内烛火摇曳,她开口:“寒阙,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寒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嗓音酸涩沙哑:“你要赶我走?” “没有,只是,我想你留在这里不开心。” “开心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比叫他离开她更痛苦。 他垂着头,想,什么时候,他对她,从一种使命变成了一种依赖? “你刚刚醉了,说你不开心。” “不过是醉话。” “你......” “我没事。”寒阙缓缓坐起身来:“夜深了,皇上一会儿会来,我走了。” 他走的飞快,像是逃一样。 看着他的背影,梁小秋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慢慢变成了这样? 祁凉将掌管后宫的权利交到了梁小秋手中。 掌管后宫一般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无非是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事情,不过自打那一日,梁小秋惩治了目中无人的贤妃依旧毫发无损之后,这些女人都没敢再造次。 近来,在梁小秋的带领下,后宫一片和谐安稳。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便成了如何分配侍寝。 这是个难题。 排得不好,怕是要掀起一场大波。 毕竟,在这深宫大院,于一众嫔妃来说,皇帝是唯一一个功能正常且可以服务于他们的男人,另外,宫内自古母凭子贵,试问哪个妃子不想怀龙胎,当皇后? 是以,竞争尤为激烈。 先前,宫里嫔妃的受宠程度和她的身份挂钩,现在,她想该掉这一现象,雨露均沾。 当然,这里的雨露均沾,只是做个样子。 事实上,她得想个法子,让皇上专宠自己,又叫别人无话可说。 这是个技术活,梁小秋冥思苦想多日,终于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是以,从今往后,后宫的侍寝制度,变成了——比武侍寝。 十四位嫔妃在每日酉时比武,两两对垒,胜出者在比,直至最后,选出一位获胜者,这位获胜者,便是今日侍寝的妃子。 这制度一出,妃子们无不暗中扎了小人诅咒梁小秋。 不过也只敢偷偷摸摸,以梁小秋现下的身份,再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后宫很快兴起一波习武风气,诸位娘娘每日忙于练武,不管是练暗器,还是练什么别的旁门左道,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在武台上撩到梁小秋,再也没有妃子有心思耍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不过,抱怨声终归是有的。 这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家里的千金小姐,自小娇惯,矫情的很。 习武那么苦,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受伤。 是以,这日,一位韩贵人委屈巴巴的捧着自己被划了一道子的手来找她诉苦了。 梁小秋人模人样的坐在高位上,端的是一副稳重大气,母仪天下的模样。 那贵人进来见着她,眼泪就跟开了关的水龙头似得,哗哗直流。 梁小秋问:“怎么了?” 那贵人哭的梨花带雨:“贵妃娘娘,这武,我练不下去了,那剑磨得我手上都起茧子了,今儿个,还划了一道,我这手弹得一手好琴,要是就这么毁了,我就不活了......” 梁小秋瞧着她手上那屁点大的口子,眉头一皱,满面威严:“这就练不下去了?身为皇上的妃子,现在前方频频传来战报,国家初遇危难之间,皇上日日夜夜为此忙的焦头烂额,你居居然不能习武为皇上分担一丝忧愁,你怎么配做皇上的妃子?这就是你对皇上的爱慕......” 口干舌燥。 训到最后,那贵人哭的更厉害了,眼睛肿的更两核桃似得,抽抽搭搭道:“贵妃娘娘训的极,极是,是我错了......” 那贵人捂着脸走了。 隔日,另一位妃子哭着来了:“贵妃娘娘,我练剑不小心把头发给削了,呜呜呜......” 梁小秋板着一张脸安慰她,事后,憋到内伤,那发型,简直了! 再过几日,“贵妃娘娘,我耍枪耍的胳膊上都是肌肉,丑死了,嘤嘤嘤......” ...... 如此这般事情,数不胜数,日日除却稳稳赢得比赛外,梁小秋也多了一些乐子解闷。 只是,有一人,一次都没来寻她诉苦过。 那是个看起来柔弱温婉的姑娘。 可那一日比武,梁小秋却输给了她。 此时已经入冬,天气特别冷。 众嫔妃怕手上生冻疮,有好些早已停止日日习武,用她们的话来说,这样冷的天气练武,还没等到侍寝,就冻死了。 可她听闻,住在若水宫的那位湘妃,日日五更起,准时练武,这一练,便是练两个时辰,乘着月光练武,更是常有的事。 那日比武,梁小秋才发现,她武艺精进。 比她自然是差的,可是这样短时间能练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 梁小秋用的是一柄剑,锋利无比,白若水用的,是长鞭,胜在灵活。 那日,她同她竟从酉时打到亥时。 白若水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 那已经不仅仅是在比武,那更像是一场厮杀。 白若水每一鞭落下,都像是含了十足的恨意,杀气十足。 梁小秋以守为主,尽量不伤她。 打到最后,她记得,那样冷的天气里,白若水浑身是汗,那汗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颊滴下来砸在雪地里,她面色惨白,几乎同漫天的雪白融在一起,可那双眼,却死死的盯着她,一瞬都不曾移开。 有好几次,梁小秋都觉得她要倒下去了。 可是她没有。 她一次次的朝她扑过来。 打到最后,梁小秋体力不支了。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梁小秋以剑撑在地面大口喘气:“何必呢?” 白若水一双眼看着她,沉得发黑:“我一定要赢你一次。” 那是梁小秋第一次这样的佩服一个女人。 她瞧着她,晃了神。 就是那么一瞬间,长鞭卷着寒气和风雪袭来,卷走了她的剑。 天地间一片寂静。 梁小秋愣了。 白若水“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梁小秋猛地回神,走过去。 她半蹲在地看着她。 她对她笑了,笑的很骄傲,她说,我赢了。 说完这句,头一偏,晕过去了。 遵照制度,那晚,白若水侍寝。 那是几月以来,除梁小秋以外的妃子侍寝。 撵车路过未央宫时,梁小秋就和寒阙坐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的光景。 烛火透过花灯洒下昏黄的光,在那昏黄的光里,那撵车一步一步通往若水宫。 那一瞬,梁小秋对寒阙说了一句话:“我想,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更爱他。” 寒阙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飞舞的黑发。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却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在乎梁小秋。 没有人。 若水宫。 白若水从昏迷中醒来。 “长乐。”她低唤,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从外面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个婢女,俯在榻前,关切的看着她:“娘娘,你醒了?” 白若水挣扎着坐起身来:“现下什么时辰了。” “戌时。” “皇上怕是快来了,你且扶我下去打扮。” “娘娘,您病成这副样子,何苦再折腾自己?”长乐看着她,心疼不已。 “不能叫皇上看见我这副模样,长乐,快。” “皇上驾到!”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来不及了。 白若水低头去穿靴子,长乐扶着她下了地。 腿软的几乎要站不稳。 祁凉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她摇摇欲坠的模样。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 祁凉扶住要行礼的白若水,看了一眼长乐。 长乐收了手,悄悄退了下去。 祁凉这才将白若水打横抱起来,送至榻边。 白若水看着祁凉,忍不住抬手,去碰触他的眉眼。 那指尖的温度,如火一般。 未开口,泪先流。 祁凉深深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攥住她的手:“若水,你瘦了。” “这些日子,臣妾太想皇上了。” 祁凉抿唇。 无声沉默。 半晌,他道:“褪下衣服来,叫我看看你的伤。”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祁凉不再说话,只探过手。 衣衫褪进,才看到她满身的伤疤。 那是为他受的伤。 他抚上那伤疤:“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为了皇上,臣妾愿意。” 祁凉看着她,猛地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中,闭上眼。 他将脑袋埋在她颈间:“你再等我些日子,若水,我不会负你。” “好,我等你。” 梁小秋发现,进来,祁凉变的更忙了。 前些日子,他还会日日陪她进膳,舞剑,下棋...... 这些日子,她几乎见不到他人影。 她没有事做,宫里闷的慌。 寒阙说,我带你出宫。 梁小秋换上男儿装束,裹了狐裘,同寒阙一同偷偷出宫。 寒冬腊月,已经快要元月,京城里四处张灯结彩,热闹又喜庆。 他们坐在市井小摊上吃香脆的油酥饼,吃热腾腾的丁香混沌,吃甜甜的皂儿糕,吃油滋滋的煎白肠,张嘴说话空气里全是白白的热气。 他们去酒楼里听戏折子,喝的是正宗的桂花酒,听的是玉面书生和小狐狸的故事。 他们去梅园里看雪景,一簇一簇的梅花傲立绽放枝头,美的不可胜收,寒阙摘了一只戴在她发间,他说,真好看。 那日,梁小秋很开心。 回宫时,她和寒阙踩着雪地往回走,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些?” 寒阙说:“我一个人闲着无聊时。” 他说的风轻云淡。 梁小秋忽然停下脚步。 空气中蓦地起了风,地面的雪被卷起来,漫天飞舞。 她隔着风雪直视他漆黑的眼:“寒阙,你走吧,过了元月,就离开这里。” 京城快要打仗了,她听闻宫里的公公说,陈国已经攻破外城,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 这京城,是祁凉的京城。 祁凉,是她的心上人。 就算是死,她都要同他死在一起。 可寒阙他有选择活着的权利。 她不想他死。 寒阙扭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看了许久,他摇了摇头:“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你何必......” “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他将她未说完的话掐断了。 这世上,谁都不能叫他离开她。 这一次,他不想听她的话。 梁小秋回到未央宫时,未央宫的嬷嬷都急疯了! 见她回来,拉着她的手,欣喜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娘娘,你可算回来了,皇上疯了一样的到处找你!” 梁小秋眉头一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你快去昭和殿找皇上吧。” 梁小秋连衣裳都顾不得换,把身上的狐裘一脱,朝昭和殿跑去。 第25章 不能活着回来了 昭和大殿,门窗紧闭,殿内闷的没有一丝声音。 祁凉就坐在大殿之上,闭了眼,一双眉深深蹙起,眉心处,倦意浓的化不开。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风声裹着大雪一并进来。 那迎面扑来的寒气里,脸蛋冻的通红的梁小秋大步跑了过来。 祁凉睁开眼,那一瞬,眼底有亮光迸出。 他猛地站起身来:“小秋!” 梁小秋在他面前站定,气喘吁吁:“你,你找我何事?” 祁凉面色凝重几分,抬手轻叩她后腰:“你且坐下听我细说。” 两人并肩坐在大殿之上,四目相对。 “说吧。” 祁凉面色犹豫,似有迟疑,许久,才艰难开口:“小秋,此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叫寒阙帮我打一场仗。” 祁凉一双眼还是沉沉的看着她。 梁小秋此时再看这双眼,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她眯了眼道:“你手下战士十万,为何要叫寒阙迎战?” “小秋,我见过他的身手,足抵十万精兵。” 可战场凶险,凭什么,要叫寒阙去涉这个险? 不知怎得,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竟抵触的很,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将寒阙保护在自己身后。 她看着祁凉,目光带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冷:“如果我不愿意叫他去呢?” 祁凉盯着她看几秒,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他扯唇,笑的悲凉:“那便我亲自带兵去。” 梁小秋一怔。 却又听他道:“此战凶险,倘若我......再不能回来,你要好好的。” 再不能回来。 满室的漆黑中,呼啸的风声中,梁小秋看着祁凉那双漆黑的眼,差点落下泪来。 他看着她,那样不舍。 梁小秋忽然迟疑了。 就当她自私吧。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祁凉死在她面前。 她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的开口道:“好,我帮你劝他。” 那夜,她回到寝宫,寒阙就站在门前,他看上去很高兴,她已经很多日没见过他这样高兴了。 他见她回来,朝她挥挥手,笑得憨态可掬。 她满腹心事,连笑意都勉强,她问:“你今日怎得这么高兴?” “今日同你一起玩,我很欢喜。”寒阙看着她,一双眼澄澈至极。 梁小秋鼻尖一酸,想说的话就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半句。 她看着他,半晌,扯出一抹笑意:“我也很欢喜。” 她终究没同他说出那件事。 她匆匆逃回屋内,将自己整个人蒙在锦被里。 辗转反侧,直至深夜,却依旧没有半分睡意。 风雪拍打窗棂,她盯着房梁,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 夜半三斤,她猛地掀了被子,坐起身来。 披了外衣,悄悄推开门。 雪地刺亮的光一瞬间闯入,她下意识的眯眼。 再睁开眼时,眼前站了一人。 寒阙。 他看着她,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睡不着?” 梁小秋张了张嘴:“你也没睡?” 他从来就不需要睡觉。 寒阙笑笑:“没。” 梁小秋模样尴尬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本想出来散散心,却撞着了寒阙,此时,一颗心更堵了。 静了几秒,梁小秋拢了拢衣裳:“我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不是睡不着?我陪你聊聊。” 梁小秋思来想去,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半晌,她道:“好。” 两人和衣在台阶上坐下。 大雪茫茫,寒阙目视前方,问:“你可是在为即将而来的这场仗烦心?” 梁小秋顿了一瞬,答:“是。” “或许,我可以帮忙。” 她还未说,他却亲自提出来。 梁小秋诧异:“三国同时出兵,此去凶险,你愿意?” “若是你叫我去,我便愿意。” 若是你叫我去,我便愿意。 不知怎得,梁小秋听的有些想哭。 她只是一个不称职的主子,他根本无需做一个这样忠诚的下属。 她梁小秋又何德何能,当得起他这样的真心? 她透过风雪看着他的侧脸:“倘若......败了,你会后悔吗?” 在这样厮杀的战场上,败了,便是死了。 寒阙瞧着她绷的紧紧的唇角,忍不住抬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笑:“我不会败。” “这么肯定?” “你不要忘了,我是镜灵。”寒阙下巴抵在手臂上,看着漫天的风雪,眼底透着亮光:“等我胜了,我要同你去吃福满楼的烧鸡。” “一言为定。” 天微微亮时,宫内忽然警钟长鸣。 前方战士来报,敌军已攻到城门,转眼,便可攻入皇宫,届时,这昭国,将国破家亡。 祁凉匆匆寻到寒阙。 昭和大殿上,他看着他,直接了当:“我想叫你操纵我的梦境,变出十万精兵良将,十万利器悍马。” 寒阙冷冷的看着他:“你是何时知道我身份的?” “很早之前。” “所以,你接近小秋......” “你想的没错,我最初是想通过她得到你,可现在,我更想护她周全。”祁凉定定的看着他:“寒阙,如果昭国灭了,我死了,她不会独活。” 寒阙很想反驳,可他竟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昨日大雪纷飞,她要他离开,却选择独自留在这里。 她想同祁凉死在一处。 祁凉说的没错,他死了,梁小秋不会独活。 此时此刻,他根本没得选择。 为她而生,因她而死,这是他的宿命。 许久,他点头:“好。” 卯时三刻,天将亮。 敌军攻破城门,大肆涌入。 昭国战士节节溃败,城下死尸堆积如山。 宫内,昭和殿。 寒阙坐立于祁凉身前,祁凉双眼紧闭,周身蓝光环绕。 在他的梦境里,精兵良将,利器悍马,逐一而备。 密密麻麻的汗珠凝聚成水,顺着寒阙的额角流下。 须臾之后,他缓缓收手,唇色一片苍白。 与此同时,本该防守薄弱的城门处忽然从天而降十万精兵,层层武装,气势恢宏。 祁凉猛地睁开眼,回神片刻,坐起身,看着寒阙:“走,上战场!” 身披战袍,跨上战马,离开皇宫。 宫门处,身后却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等等!” 两人回头,是梁小秋。 她身披战甲,黑发尽数竖起,英姿飒爽,她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不可。”两道男声同时落下。 祁凉看了寒阙一眼,没再说话。 寒阙看向梁小秋:“有你在,会分心,你不必跟着去,我会带着他活着回来。” 他没有说实话。 不管是操纵梦境,还是操纵梦境制造出来的傀儡,都会耗掉他太多的灵力,他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可他怎能叫她看到他死? 她那样善良,会难过的。 梁小秋看着他的眼,他眼底带着温和的笑,静静的看着她,那样的稳操胜券。 他不会输,他是寒阙。 梁小秋想,她若去了可能真的会成为他的累赘。 半晌,她抿唇,偏头一笑:“好,我不去,我在这里等你们凯旋归来。” 高头大马缓缓转向离开的方向。 马蹄疾弛,转眼奔出数里。 寒阙再回头,模糊的视线里,只余下一抹娇小的黑影。 他同她说再见。 不必叫她知晓。 他的留恋与不舍,风和雪花知道就好。 城门下,血流成河,血腥味儿充斥着每一寸空气。 满目的红,满目的杀戮。 寒阙面沉如水,坐于马上,睥睨着前方冲来的敌军,唇角微勾,一把蓝色长剑缓缓幻化于掌心。 剑气凛冽,剑身嗡鸣。 他大手缓缓挥下,身后千军万马一瞬间奔腾而出。 几十万的人混战在一起,头颅四肢翻飞。 从卯时到申时,整整六个时辰。 战的昏天黑地,战的日月无光。 眼前只剩下刀光剑影,眼前只剩下猩红一片。 天渐渐黑了。 而将近五十万敌军,被绞杀于城门之下,尸骨遍野。 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洒下冷冷的清辉。 站的筋疲力竭,快要从马上掉下来。 胜利就在眼前了。 寒阙回望来时路,就在那个方向,就在那座皇宫,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 前方有敌军挥刀砍来,他折回身,拼尽全身力气拿起刀。 手起刀落。 敌军最后一位将军,被他斩于马下。 胜利了。 他可以回去见她了。 操纵傀儡战士蜂拥而上,将敌军最后几个残兵一路追杀而尽,踏上回程的路。 那个早就倒地而亡的将军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的没有人知道,那支淬了毒的箭什么时候射过来的没人看见。 等祁凉赶过来的时候,那支箭已经直直射入了寒阙的后背。 他眼前一黑,身体直直的坠下马,一头栽倒在遍地的血泊中。 人影重重,他拼命的想要拨开眼前的黑暗,可那些黑暗到底还是一点一滴将他包围。 他眼睛一张,一合。 视线里,只剩下一弯残缺的冷月,寒冷的,苍白的。 那一瞬,他忽然想起,那日在临安城的那个小村庄里,她一身红衣走在他面前那夜,月亮也是这样的冷。 那夜,是他动心的开始。 也是他劫数的开始。 可他,不曾后悔。 第26章 他的祭日 宫门之外传来凯旋之声,响彻整个皇宫。 梁小秋一阵旋风一样从寝宫冲出来,直奔宫门。 未至宫门,她看到了祁凉。 他穿战袍,立于马上,浑身是血,面容疲惫。 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梁小秋目光只在他面上停留了几秒,就去人群中找寒阙。 可她眼珠子都瞪得疼了,也没能找到那个傻子。 祁凉不知何时跳下马,站在她身后。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愧疚和悲哀,他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颤抖,他说:“别找了,他不会回来了。” 梁小秋扭头呆呆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祁凉看着她,没再说话。 他知道她听懂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看到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坠下,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哭的那样悲伤。 没有哭出声,没有歇斯里底,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眼底却写满了绝望,那是整个世界坍塌的绝望。 他说:“对不起。” 她像是听不到,她只是仰头看着他,直直的看着他,用着那样伤心的目光。 看了很久,看到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抱抱她,她却平静转身离开。 她跨上马,倔强的擦掉脸上的泪水,她喃喃低语:“我要去找她,他在等着我。” 是人是尸,她总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用力的踢着马肚子,马飞快的疾驰,像是在无尽的雪地里划出的一道红光。 不知走了多久,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满眼的血,满眼的残肢断臂,就凌乱的散在惨白的月光下,将地面的血融化又凝结。 而她的傻子,就躺在这冰天雪地中,等着她来找他。 她感觉不到害怕。 她麻木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他,她要带他回去。 马不能再往前走,她也不打算再往前走。 跳下马。 满地的残渣腐肉中,她一具一具尸体的去翻。 不是他,不是他。 这城门之下,堆积数十万白骨,她却寻不到他的踪迹。 梁小秋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找,不知疲惫。 从夜幕到黎明,冻到手指僵硬,冻到嘴唇发青。 可她没能找到寒阙。 她坐在满地的尸骨中,一双眼像是失了魂,没有焦距的落在虚无的空气中。 太阳出来了。 阳光流泻满地,将昨日的黑暗驱逐,带来新生的力量。 可是她的傻子,再也回不来了。 她坐在冬日的暖阳下,浑身冷到刺骨。 她终于失去这世上第二个对她那样好的人。 祁凉来找她了。 他站在她面前,阳光将他包围其中,他浑身像是在发光,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如同寒阙那样宽厚,他说:“跟我回宫吧。” 可她一点都不想将手掌放入她掌心。 这个她昨日还爱的无法自拔的人,这一瞬,好像变成了陌生人。 她不能否认,她恨他了。 为了寒阙,她恨他了。 她抬头看着他,眼眶红肿,目光薄凉,她声厉色荏:“寒阙去哪儿了?” “他死了。” “他的尸体,我要见他的尸体。” “他的尸体灰飞烟灭了。” 连尸体......也没了吗? 这个骗子,他答应她的,会活着回来。 他怎么忍心抛下她一人? 她垂着头,闭上眼,泪水却依旧从眼皮下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她忽然猛地起身,张嘴死死的咬住祁凉的手掌,发狠的咬,没有一丝留情的咬。 血腥味儿在嘴中蔓延。 而祁凉,始终一声不吭。 她咬着咬着,却放开了他,转过身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恨他吗? 她更应该恨自己。 明明知道他可能会死,她还是放他走了。 她从未想过,他死了,她会这样难过。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他走的时候她一定会拦下他。 阳光下忽然有什么刺痛她的眼。 她停下脚步。 阳光刺来的那处,满是血迹的地面上,静静的躺着一个木头小人。 木头小人在它主人的反复触摸之下,变得光滑无比。 她认得那个木头小人,那是八月十五那日,临安城的庙会上,他买给她的。 一人一个,她拿的是个男人,他拿的是个女人。 那个木头雕的男人被她压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似乎是塌下最深处的木箱里。 可他,竟将这木头小人日日带在身上,就连上战场,都不曾放下。 原本粗糙的木料变得这样光滑,他曾用了怎样的心情一次一次的去触摸它? 这个傻子...... 她紧紧的攥着木头小人,眼前似乎又看到他的脸,她不能想象,在那些她同祁凉相拥而眠的夜里,他是怎样的站在冷风中一遍一遍的摩挲着手上的小人。 他对她,究竟是....... 她从前眼里心里都只有祁凉一个人,从不曾看到那个永远站在她身后的傻子,而这一瞬,她似乎明白了,为何很多夜里他喝的酩酊大醉回来,为何很多次他看着她说想要回临安,又为何,他明明不喜欢这皇宫,却留了下来。 真是这世上最傻的傻子。 可她还是把这世上最爱她的傻子弄丢了。 胸腔一瞬间涌起无数的悲怆,她紧紧咬住唇,眼泪却还是一滴一滴的掉下来,砸在木头小人上,溅开灼热的花,灼伤了她的手,她的心。 天地寂静悲凉。 模糊的视线里,却有浅浅的蓝光从木头里散发出来,在空气里形成一块儿透明的镜面,在那块儿镜面里,她看到了寒阙。 他穿着那件月牙白锦袍,站在寂寥的月光下,他静静的看着她,温和的声音从他的嘴唇里溢出来。 他说,小秋,我可能不能再继续保护你。 他说,小秋,其实我有些舍不得。 他说,小秋,以后没我了,你要活的同从前一样肆意张扬。 他说,小秋,小秋,我想你了...... 那是他在灰飞烟灭前,用尽身上最后一丝灵气,为她编的梦境。 梁小秋看着他,那一瞬,泪流满面。 可梦境终究只是梦境。 寒阙的脸连同那浅浅的蓝光一并缓缓消失在空气里,梁小秋伸手去抓,可终究什么也没抓到。 阳光下,她的掌心里,握住的只有一片虚无。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失了神。 她低喃,一遍又一遍,声音低的像是害怕将他吓跑,寒阙,寒阙...... 可她再也收不到任何的回应。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永远站在她一回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那日,她坐在累累白骨中,哭的撕心裂肺。 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她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她也不知道。 醒来时,触目所及,一片黑暗。 她坐起身来,茫然间恍若又回到从前,她想,彼时寒阙一定就站在她寝宫外为她守夜,护她周全。 有那么一瞬,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他。 她甚至顾不得穿上衣裳绣鞋,只着单薄的素衣,赤脚踩在地上,朝着门口狂奔而去。 门开,月光与寒气一同泄入。 她跑出去,叫,寒阙。 没人应。 她忽然惶恐的不知所措,像是失了糕点的孩子,在宫门前来来回回的寻找。 暗夜间,寂静之中,忽然有一道烟花声乍然响起。 她抬眸。 那一瞬,数道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炸裂。 她忽然想起,八月十五那夜,临安城祈安桥下,也放了这样绚烂的烟花,那日他小心翼翼的将一支玉簪□□她发间,他的手和声音一起在颤抖,他望着她的侧脸,他说,小秋,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似曾相识。 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望着空中大团大团绽开的烟花,她看着宫墙之上悬挂的红色灯笼,才记起。 这夜,是岁除。 他的生辰。 也是他的祭日。 她想起房中还有她为他准备的生辰贺礼,那是她亲手为他缝制的披风,玄色的,上面罩了暖和的狼毫。 她想,京城的冬天这样冷,他披上,再为她守夜,就不会冻着了。 可这贺礼,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那个她等着凯旋归来的人,早已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这尘世间,此后无论再有多少个年头,都不会再出现。 她摇摇欲坠的站在无边的黑暗里,泪水渐渐没过眼眶,她轻轻起唇,她说,寒阙,生辰快乐。 无人回应。 只有风从耳边掠过,掀起黑色的发。 这夜,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这夜,她终于意识到,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第27章 一场局 梁小秋病了。 她终日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发呆,一呆便是一整天,祁凉日日都回来看她,他同她说昭国国安民定,风调雨顺,他同她说,这是她给与他的盛世,他还同她说,等她病好,他便封她做皇后。 可她一丁点都不稀罕。 这天下的安稳,是寒阙用命换来的安稳。 她想到他,总觉得心底空荡荡的,怎么都填不满,空的发疼。 祁凉请了最好的御医来为她看病,御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可那个能医好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只能终日活在回忆里,借着曾经的温暖苟延残喘。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虚耗中,她等来了一个人。 白若水。 那夜,她穿一身素以推开她寝宫的门,连礼都未行,径直走到她床边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眼睛同她身上的素衣一样冷。 她很久都没见她了。 对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虚弱的像是空气里流动的微风,几乎听不见。 她问:“你来做什么?” 白若水说:“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她看着她的神情,她的眼底有着类似于怜悯和讥诮的情绪,她要同她说什么? 她还未开口,白若水便已经紧接着吐出第二句,她说:“关于寒阙的事情。” 时隔多日,再听到这名字从她人口中说出,她的心口依旧用力一缩,那是掀开伤疤的疼。 她沉默的看着白若水。 白若水睥睨的望着她,不是记忆里柔弱安然的模样,那模样,甚至有些漠然阴狠。 她说:“你可知,当初祁凉为什么接近你?” 她喊的是祁凉,不是皇上。 而这个权利,祁凉曾说,只赋予他最亲近的人。 所以,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唯一。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毕竟,整个皇宫,十四位嫔妃,只有白若水一人,将寝宫之名冠以自己姓名的权利。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这一瞬,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缓缓形成,那念头,叫她刹那间浑身发冷,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翻滚在每一寸血液里。 她颤抖开口:“为什么?” “为的是寒阙。” 果真...... 她的脸白了白。 白若水看着她,唇角竟带了一丝笑意,畅快的笑意,复仇的笑意,她说:“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寒阙出,风云变,得寒阙者,得天下。” 所以,祁凉从一开始就知道寒阙的身份,所以,从一开始,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祁凉设的局。 包括寒阙的死。 如果白若水说的都是真的...... 梁小秋眼神跳跃,一下又一下,随着烛火,明明灭灭。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失控。 可终究,她平静下来。 她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为何? 白若水看着梁小秋平淡普通的脸,她问她为何? 昏黄的烛火间,她忽然就想起昨夜,祁凉站在她面前,他说,若水,我恐怕要食言了,这后位,我不能允你。 他要允的人,是梁小秋。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突然发现,在这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他将自己的心,丢在了梁小秋的身上。 不知是何时,不知是何原因。 她从九岁时便认识了他,十二岁时,便为他支身一人入了这深宫大院,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六个年头。 这整整六个年头中,她没有一日不盼着他能封她为后,六宫独宠。 她明明快要等到了。 可因一个人,所有一切都成空了。 她将自己的最好的年华都用来爱他,可最后,他轻飘飘的同她说,他爱上了别人。 她没办法不恨。 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凭什么? 她死死盯着她的脸,一双眼几乎要将她生生剜碎,可到底,她没有任何动作,只吐出一句:“只是看你可怜。” 梁小秋盯着她看了良久,才起唇:“我无需你可怜,谢谢你将这些告诉我。” 她怎能这样平静? 得知真相,她不应该发疯吗? 白若水看着她,一张脸变幻莫测,好一会儿,她才道:“我走了。” “嬷嬷,送客。” 白若水走了。 梁小秋缓缓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多日的食欲不振,叫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可她还是将衣裳一件一件穿好,下了地,顺手,从墙角拿起了许久未动过的剑。 往外走时,正好遇上折回身来的嬷嬷,她问:“这么晚了娘娘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梁小秋看着她,答:“去练剑。” “可是你......” “嬷嬷,我闷在屋里太久了,想散散心。”梁小秋知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嬷嬷没再说话。 梁小秋擦着她的身子走出寝宫。 冬日还未过去,天气依旧有些冷,一轮残月挂在空中,又薄又冷。 梁小秋踩着细碎的月光,走的飞快。 一路来到昭和殿。 门推开时,祁凉正伏在案前,眉眼晕在烛火中,似乎还是当初那副无害又纯良的模样。 她站在门口,有一瞬间的恍惚。 风声从门缝灌入。 祁凉听到声响,抬头。 见是梁小秋,目光一喜,扔了奏折,起身,朝她走过来。 梁小秋一动不动,只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一双眼,似乎要刺破他的皮肉望进他心里。 她想知道,他的心里,装的可是满腹的心计? 他走过来了,越来越近。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抱她。 梁小秋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剑,抬手。 剑尖直指祁凉咽喉。 他再无法前进一步,双手,停留在她身前,掌中只握了一团空气。 他怔怔的看着她:“小秋,你做什么?” 梁小秋面无表情:“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那问题是什么,聪明如祁凉,一瞬间明了。 他沉默半晌,缓缓垂下手,道:“你问罢。” 梁小秋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开口:“第一个问题,那日,你被人追杀,可否只是做给我看的一场戏?” 她看着他,一瞬不瞬。 她想知道真相,却又惧怕知道真相。 她握着剑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而这一瞬,祁凉竟不敢直视她的眼。 倘若他说是,他一定会失去她。 可他无法欺骗她。 很久,直至风掀起她黑色的发,他的喉结才艰难的上下滚动,吐出一句:“是。” 只此一句,叫人心凉了半截。 梁小秋看着他,眼底的光,灭的彻底。 他说是。 白若水说的,是真的。 他当初处心积虑的接近她,只是为了得到寒阙,利用寒阙。 她所以为的爱,不过是他设的一场局。 而她,不过是这场局中的一颗棋子。 而寒阙,因为她愚蠢的自以为是,死在了战场上。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酸涩涌上心头,她喉头哽咽,她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可她忍住了。 她接着问:“所以,那个雨夜里,那群黑衣人,也是你派去的?” 祁凉答:“是。” 那短短的一个字,像是一柄锋利的剑,直直的插入她心口。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夜,在瓢泼的大雨里,那人用剑尖挑开她的衣裳。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失去了最宝贵的的东西。 他怎么忍心? 看啊,这便是她爱的人,将她算计的连渣都不剩。 她哑着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英雄救美,我猜你会爱上我。” “可那日救我的,究竟是不是你?”她在想,为什么那日漫天的大雨中,她闭上眼的最后一瞬,看到的人,为什么是寒阙。 “不是,是寒阙。”祁凉顿了一瞬:“我本想去救你,可他太快了。” 他记得那夜寒阙追出去的身影,快的像是劈开天际的一道闪电。 原来真的是寒阙。 这个傻子,值得吗? 他对她这样好,可她竟生生将他送进了鬼门关。 梁小秋,梁小秋,那个该死的人,是你。 万箭穿心是什么滋味,这一瞬,她明了了。 她绝望的看着眼前人,手腕一转,将剑送了出去。 一命抵一命,眼前这人,该杀。 可当剑尖划破祁凉的肌肤,血液漫出来的那一瞬,她的心疼了。 她下不去手。 她爱过他,用自己全部的真心。 这一瞬,她恨极了自己。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她却不能为寒阙报仇。 她闭上眼,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哭出声的那刻,刀,落地,砸在地上,清脆悲凉。 她转身:“我明日便离开京城,此生,我与你,再无瓜葛。” 她没有回头,没有看他。 失去的心慌填满了整颗心。 祁凉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从背后死死的将她箍在怀里,他说:“小秋,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竟也能卑微成这样。 他的眼泪打湿她的后背,滚烫灼热。 可是,她的心已经再无一丝波澜。 她起唇:“松手。” “小秋......” “松手。”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她是真的,再也不想见他。 祁凉缓缓松开手,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一点一点的,远离他的视线。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落泪。 可他留不住她。 她的背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 就快要看不见。 最后一瞬,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出声:“等等,我知道一个能让寒阙复活的方法!” 梁小秋顿了脚步,回过头来,一双眼终于又一次落在他身上。 第28章 一场梦 曾有古书记载,在遥远的极寒之地,有一个神奇的族群,他们身负奇技,名曰镜灵。 每一代的镜灵中,都会挑选出一位天资卓越者,来继承族群的头领之位。 但在继承头领之位前,这个人需要去人间,找到自己的有缘人,完成一场历练,唯有历练,才能叫他们体内的全部灵力觉醒。 而灵力觉醒之际,便是他们永生之际。 并非每一名镜灵都能通过历练,获得永生,数万年来,这一族获得永生的,统共不过两人,一是寒阙的爷爷,另一位,是寒阙的二叔。 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圆寂了。 比如,寒阙的父亲。 这卷牛皮制的古书,是梁小秋离开那夜国师交与她的。 临行前,国师说:“古书记载可能并非事实,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你可会后悔?” 梁小秋只答了一句:“不会。” 便纵是只有一线生机,她都要试一试。 谁都不知道古书上那所谓的极寒之地在哪儿,梁小秋亦不知,她只买了一匹马,背了干粮,便一路向南走去。 离开前一晚,祁凉曾来找她,想同她一同前去。 梁小秋拒绝了。 山高水远,寻回寒阙这件事,她想自己一个人完成。 路途遥远,她走走停停,走过潮湿的水乡,也走过荒凉的戈壁,有好几次,命悬一线。 不过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生出了那样的勇气。 整整三月。 她终于一脚踏入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那世界同古书中记载的无甚差别,终年不化的积雪,无边无际的寒冰。 在入境时,她曾看到一座冰雕的门框,上面只刻了两个字,玄寒。 那两字,在冰天雪地里散发着莹莹蓝光,那澄澈而又绚烂的色彩,同寒阙掌中发出的那蓝光,一模一样。 她扫一眼,便知,是这里了。 这气息,她太熟悉了。 她走入,用着满腔孤勇,没有片刻迟疑。 只是...... 虽然她早有准备,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并罩上了一件极厚的狐裘,却还是冷的直打哆嗦。 原本的坐骑早在入境后不久便被她弃了。 这样冷的天气里,它一定会被冻死。 没了坐骑,梁小秋只背了干粮,徒步往前走。 走了整整三日,干粮都吃光了,她都没看到一个人影。 这里,仿佛只是一座巨大的空城。 第三日的傍晚,她走到了一座山下。 那山巍峨陡峭,一眼望上去,笔直的像是一条线,最恐怖的,这山上,铺了一层寒冰,摸上去,刺骨的冷。 可眼前,再无他路。 这座大山,挡去了前路,想再往前走,只能越过这座山。 一路走来,她爬过数座山,可从未有一座,让她如此胆战心寒。 因为若想越过这座山,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倘若,救活寒阙的法子,就藏在这座山后,这死,她是赴,还是不赴? 没什么好想。 她这条命,是他救的,现在,该是她还的时候了。 梁小秋吐出一口气,心一沉,迈步。 一次一次将剑刻入山壁,一脚一脚,艰难的往上爬。 手脚生了冻疮,流脓,都没能阻止她的脚步。 整整一夜,爬到最后,她几乎连意识都失去。 黎明将至,当阳光轻轻洒下时,她终于一个恍惚,踏空,从半山腰直直坠下。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回到了从前。 寒阙带着女扮男装的她翻出宫墙,他们一同去京城的小摊上吃杂食,他们一同去酒楼里喝桃花酿听戏折子,他们一同坐在梅园里,看梅花开满枝头。 他同她说,今日,他真开心。 梦醒时,她看到自己躺在一间不知名的房间里,床头坐了一个小姑娘,皮肤白的发光,黑发间缀了白色的玉钗,一派纯真的模样。 她陷在梦境里出不来,又或许,只是她不愿出来。 她茫然的看着屋顶,看着看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来。 将近四个月了,她从未离开他这么久。 她好想他。 好想,好想。 许是她的气息有些急促,惊醒了正在闭着眼假寐的姑娘,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眼底充满了不可思议:“你真的醒了!” 梁小秋张张嘴,想说什么。 却见那姑娘已经站起身来,像一只蝴蝶一样跑出屋里,边跑边喊:“哥,哥!” 不多时,姑娘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白衣,几乎要融进漫天的白雪中。 他走进屋里,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小姑娘拽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哥,这人生命力真顽强,明明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居然还真能给救活了......” “出去。”在梁小秋即将被她吵到再一次面见阎王他老人家的时候,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那嘈杂的声音。 梁小秋眨了眨眼睛,略带感激的看着男人。 那小姑娘嘴一撅:“哥......” “出去。” 撒娇失败的小姑娘怏怏不乐的出去了,男人在床边坐下。 梁小秋勉强睁开眼去看他。 他长了一张薄凉的脸,但不可否认,这脸生的,很是惊艳。 她正盯着男子的脸发呆,却听男子忽然道:“你是何人?又是如何来到这玄寒之地?” 梁小秋恍惚几秒,才说:“我来找一个人。” “什么人?” “寒阙。” 沉默,伴随着寒气,一并蔓延开来。 那不是梁小秋的错觉,那个男人,确实在用一种极冷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犹如一柄锋利的刀。 就在她想问他关于寒阙的事情时,男人却猛地将她拎起来,没错,是如同老鹰拎小鸡一般,毫不留情的拎起来,然后一把摔到了门外。 这人,变脸真快。 她刚刚居然对他心生感激,真是脑子进水了。 梁小秋捂着胸口趴在寒冷的冰面上,虚弱的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半晌,门突然开了。 这人良心发现了? 梁小秋抬头惊喜的看着她,却只见一个包裹劈头盖脸的朝她砸过来,正中面门,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男人莫名愤然的声音:“滚!” “......” 发生了什么? 梁小秋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了一遍,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从山崖摔下,是这人救了她,而他刚刚却又那样粗鲁的将她扔出来,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只因为两个字。 寒阙。 为何,当她提起寒阙,他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他可是,认识寒阙? 梁小秋觉得,她或许应该死皮赖脸的回去。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付诸实践了。 她折回身去,抬起手臂,叩门。 三下过后,门开了。 她掀唇,笑的谄媚。 谁知,男人淡漠的扫她一眼:“你怎么还没滚?” “......”如此粗鲁,这个男人一定娶不到媳妇。 眼看着他要关门,梁小秋急忙抬手,撑住:“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男人直直的看着她,几秒,抬手,将门甩上。 毫无预兆,且用足了力气,倘若不是梁小秋躲得快,此刻,那门应该直直呼在了她的脸上。 她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站在那里。 这个男人的脾气看起来很爆,且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看来,软的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只能上硬的了! 梁小秋垂眸四下扫视一圈,欣喜的发现,方才,男人将她的剑一并扔了出来。 她回身捡起。 从前简单无比的动作,此刻坐起来,竟叫她出了一层薄汗。 她抿唇,唇色有些发白。 可她没有半分停留。 上前,推开门。 艰难的活动手腕,动作略有些笨重的朝着坐在床头发呆的男人刺去。 眼看剑尖已至男人眼前,电光火石之间,却见男人掌中忽然射出两道冰棱,正中她手腕。 梁小秋吃痛,惊呼,剑瞬间落地。 可比起痛来,她心底,更多的是惊喜。 这男人掌中也能射出冰棱,这证明,他同寒阙,是同一类人。 找到了寒阙的族人,离救活寒阙,还远吗? 一步一步从梦境踏入到现实之境,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原本只是抱着一丝细微的希冀来到这里,而现在,这希冀,正在渐渐成为现实。 她几乎不能自控的激动,顾不得满身疼痛猛地站起身来。 猛地朝男人扑去。 只是,她似乎起的太猛了,气急攻心,刹那间,眼前一黑。 于是,她晕倒在了男人怀里。 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梁小秋,一张素来没太多表情的面上,透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惊诧。 小姑娘闻声赶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自家哥哥抱着梁小秋的情景。 传闻从来不碰女人的寒璟,居然抱住了一个女人...... 她不在的这短短时间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她开口。 这一声,叫寒璟瞬间回神,他看着自家小妹那略带戏谑的眼神,浑身像是被电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松手,将梁小秋扔了出去。 第29章 你会死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梁小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寒潇呆若木鸡的看着被摔得半死不活的梁小秋:“哥,你在做什么……” 她就那么一说,他有必要这么大反应? 寒璟不自然的别开头:“别管她,把她扔出去。” 寒潇想要说什么,寒璟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做贼心虚。 寒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珠子来回转了转,几秒,收回视线。 施法将梁小秋移至榻上,她走至榻边,坐下。 凝神运气,掌心蓝光萦绕,缓缓覆于梁小秋身体之上。 镜灵这一族有不同的分支,而不同的分支,习的又是不同的法术。 而她同寒璟,擅医术。 但寒璟医术比她高明的多,有叫人起死回生之术。 那日山下,梁小秋摔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几乎全身筋脉尽断,却依旧还是被他救活了。 救活,可却又摔死,这是什么个道理? 他哥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约莫一刻的时间,寒潇收了手。 却并未离开。 她一手托腮,一双眼探究的看着榻上的人。 她很瘦小,五官也并无什么突出的地方,整个人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这样平平无奇的人,有什么能力,能让她素来面瘫的哥有了类似于愤怒,窘迫的表情? 她真的很好奇。 看来,等她醒来,她很有同她促膝长谈的必要。 这昏迷,足足持续了五个时辰。 梁小秋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 隐约觉得胸口压了什么重物,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低了头,从眼皮下略略一看。 一个不明物体压在她身上。 她抬手戳了戳那不明物体。 没有半点反应,但是,她的手指,湿漉漉的。 那是……口水。 她突然有点想骂人是怎么回事?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终于看清,压在她身上的不明物体,正是白日里那个小姑娘。 一女人压一女人身上,这姑娘脑袋里是不是缺根弦? 梁小秋无奈的叹一口气,抬手去扳她脑袋。 奈何她现在柔弱似柳,而这小姑娘睡得如同一头猪,折腾了半晌,徒劳出了一身汗。 镜灵一族并非所有人都不需要睡觉,通常来说,体内灵力越是纯,精力便越是好。 而寒潇的灵力,那就是个渣。 是以,这夜,她足足压在梁小秋胸口睡了一夜。 第二日等她睁眼的时候,梁小秋已然奄奄一息。 她诧异的看着她:“怎的这么憔悴?”莫非她的医术又退步了? 梁小秋很是艰难的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被一个比自己还重的人活生生压一晚,能不憔悴吗! 她艰难的开口:“你能从我身上起来吗?” 寒潇一愣,这才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坐起身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梁小秋的肚子里,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 “你饿了?”寒潇眼睛瞪的老大。 她多日未进食饿了这种事有这么惊讶? 梁小秋扯了扯嘴角。 下一秒,寒潇的脸垮了下来:“可是这里没吃的。” “为什么?” “镜灵是不需要吃饭的。” 不需要吗…… 可她记得,寒阙最喜欢的,便是吃。 饭桶的人生,果然异于常人……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她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迷之尴尬在蔓延…… 半晌,寒潇一拍脑袋:“有了!” 下一秒,她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留下梁小秋一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有什么了她? 隔壁的房间里。 寒璟捧着医书看的认真,见寒潇进来,头都不曾抬一下。 寒潇走近:“哥~” 寒璟:“有话直说。” “……我想请你变些东西出来。” “什么?” “吃的。” 寒璟终于抬起头来,那面色竟是极其难看:“你还没将她赶出去?” “为什么要将她赶出去?哥,你别忘了,那日是你要救她回来的。” 寒璟顿了几秒:“我后悔了。” “为什么?” “你无需知道。”她若是知道,怕是会恨死那少女。 “哥……” “好了,你出去吧,顺带,叫她即刻离开这里。” “她会死的!” 寒璟面色一变,可终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干我何事?” “哥,那是一条人命!”医者父母心,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那又如何?” 看着寒璟冷漠的侧脸,寒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愣了许久,她只扔下一句:“你不帮我我找别人去!” 她跑的飞快,寒璟看的头疼至极。 若是她真找了别人,那么,那少女死期将近了。 她身份特殊,只有现在回去,方可全身而退,若再往前一步,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须臾,他抿唇,站起身来:“等等。” 她就知道! 寒潇贼兮兮的转过头来,挑眉:“快点!” 就在梁小秋以为自己要被活生生饿死之际,终于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 她面色一喜。 却在看清来人后,生无可恋的闭上眼躺了回去。 那男人同她不知什么仇什么怨,每每见面都一副恨不得摔死她的模样,他会救她? “你想吃什么?”她刚闭上眼,就听到男人冷冷的声音。 这是个什么意思? 真要帮她? 梁小秋猛地睁开眼:“我想吃烧鸡!” 寒璟蹙眉:“那是,什么?” “你没见过?” “没有。” “……”真是一群可怜的人。 “你想吃什么便在脑海里想,我可以变出来。”在她怜悯的眼神之下,寒璟很是不情愿的吐出一句话。 “好。” 饥肠辘辘的梁小秋闭上眼,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福满楼的种种山珍海味,想的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你想太多,我变不出来。”却有人无情的打断了她的幻想。 “……”他不是镜灵?连这点东西都变不出来?寒阙可是曾凭空变出一栋房子来。 许是梁小秋眼底的鄙夷没有很好的遮挡,被寒璟看在了眼底。 他很不悦,很不悦的吐出一句:“你再不想我就走了。” “……”好任性的男人。 梁小秋立即闭上眼,可怜巴巴的想出三样东西来。 睁眼时,烧鸡,红烧狮子头,佛跳墙的香味已经在鼻尖蔓延开来。 一吃泯恩仇。 梁小秋把烧鸡塞到嘴里时,已经完全忘记了寒璟对她的无情。 她揪下一条腿笑盈盈的递到他面前:“你也尝尝。” 谁知,男人面色一变,退出足足五步远,惊恐的看着她手中油腻腻的烧鸡:“远离我!” 除却女人,寒璟第二样讨厌的,就是一切可能玷污他白衣的东西。 梁小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识好歹,烧鸡这么可爱的东西他居然如此嫌弃。 也好,她自己吃。 她垂头吃的自我,却又听男人说:“吃完就赶快离开这里吧。” 她是瘟疫? 梁小秋扫他一眼,她还就不走了! 男人无视她的目光,拂袖离去。 走出几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你也走。” 这话,是对寒潇说的。 寒潇一愣:“为什么?” 寒璟沉默几秒,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帮我炼药。” “一定要现在?”她还有话问梁小秋呢。 “一定。”他不能给寒潇同梁小秋独处的机会,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寒潇不情不愿的跟着寒璟走了。 梁小秋默默的吃完东西,眯着眼躺在榻上,一边消食一边想着怎样从寒璟口中套出话来。 等肚子不胀了,她下榻。 走出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这院子里统共只有三间屋子,找人并非什么难事。 不过半刻,她就寻到了药房。 门虚掩着,里面烟雾迷蒙。 她推开门时,寒璟正在看医书,而寒潇,正百无聊赖的拿着一个扇子胡乱的扇,她面前,是一个药炉,那烟雾,正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只是,他们不觉得呛吗? 她捂着唇咳嗽两声,眼眶里有了泪。 这声音,成功的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寒潇正要扔了扇子起身,手腕,被人压住了。 寒璟目光直视梁小秋,侧着脸对她说:“你继续扇。” 话落,他站起身来。 梁小秋咳嗽平复时,才发现,手腕被人扣住了。 她来不及反抗,就被寒璟带着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边走边扭的像只毛毛虫。 寒璟面无表情的扫她一眼:“吃饱了没有?” 这话题转变的有些快。 她愣了一瞬:“饱了。” 男人不再说话,拉着她一路走到门口。 看着那扇门,梁小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未多想,忽然,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外一推:“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隔着门缝,她看到他的神色凝重而认真,他说:“否则,你会死。” 第30章 她会活着回来吗? 她会死……那是什么意思? 她愣在原地,也就是这么晃神的一瞬,门紧紧闭上了,男人的脸,彻底消失在眼前。 她看着冷硬的门板,张了张嘴,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很明显,她现在是被无情的驱逐了,可在这陌生的地方,她该去何处? 况且,这男人身上还有她想知晓的东西。 她没有离去的理由。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抬手去敲门。 人总该有些不要脸的精神不是? 药房。 寒潇见寒璟独自一人走回来,不免诧异:“她人呢?” “走了。” “真的?” 寒璟不悦蹙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音刚落,隐约便听到有敲门声越过庭院钻进来。 那敲门声铿锵有力,想让人装聋都没办法。 寒潇站起身来,蹦蹦跳跳的往外走:“我去开门。” “不许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有客来却不许开门迎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哥知晓门外那人是谁,并且,不想她进来。 这样的存在,几乎想都不用想,寒潇就知道是谁了。 寒璟这人虽生性凉薄,却是善良之人,这些年来,还从未见他对任何人如此抗拒。 她盯着寒璟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为什么?” “她是外族人,你应该知晓,这些年来此的外族人所为何事,结局,又是如何。” 寒潇眼神一滞。 是了,这些年,曾有无数的外族人闯入这里,为的,皆是复活曾服侍过他们的镜灵,可结果,无一不是死,从未出过任何例外。 因为他们过不了镜灵天命的考验。 镜灵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去人间历练的镜灵倘若能活着服侍到尊主逝去,便可返回到玄寒之地,得永生,倘若不能,死在人间,便证明他不是最强者,这样的镜灵,死不足惜。 所以,传闻中的复活一说,也仅仅只是传闻,为的并不是复活死去的镜灵。 想要复活灰飞烟灭的镜灵,那尊主,需有极强的意志,极真的情感。 世人多自私,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曾服侍过自己的镜灵而付出生命。 是以数万年来,从未有镜灵复活成功。 所有人,不过是飞蛾扑火而已。 这次,寒潇久久没有说话。 镜灵一族人死,他们不愿见到,可这是他们的命,至于外族人,他们不喜欢,却也没痛恨到看着他们去死的地步,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医者。 梁小秋敲的手都酸了,都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她停下手。 看来,那人是铁了心要赶她离开。 可她既已走到这步,又岂有放弃的理由? 她静了几秒,双手撑在嘴边,作喇叭状:“我会跪在外面等着,你一日不出来,我便一日不走!” 庭院空旷,这声音穿越茫茫白雪钻进药房。 寒璟同寒潇对视,心里皆是无奈。 何必呢? 这一跪,便是一整日。 夜里寒潇攀上屋檐往外看时,姣姣月光下,那少女脊背挺直,跪在雪地里,像一株庭庭青松。 她神情安然,唇角的弧度,却是一抹不服输的倔强。 她心底竟生出一丝震撼。 许是察觉到她的身影,那少女抬头了。她望着她,良久,露出一丝笑意。 明明疲惫至极,却笑得那般灿烂。 她竟不能同她对视。 飞下屋檐,快步跑入寒璟的房间。 寒璟已经准备入睡,见寒潇突然闯进,熄灯的动作一顿:“何事?” 寒潇一脸落寞的走过去:“她还跪在门外。” 寒璟微微诧异,却很快,神色恢复正常:“放心,她坚持不了多久。” “是吗?”寒潇回想起月光下,少女笔直的身影,神色恍然:“我觉得,未必。” “拭目以待。” 寒潇许久没有回话。 这不符合她固执的性子,寒璟扭头看她,却见寒潇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正要说什么,寒潇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闪着奇异的光:“哥,你猜有没有可能,她能通过考验?” “没有,从来就没有人可以,她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寒潇不以为然,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少女唇角倔强的弧度,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少女,可能成为第一人…… 半晌,她挑眉,挑衅的看向寒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这少女果真没让她失望,把寒璟的脸打的啪啪响。 她跪了整整三日,第三日夜里,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看一个人眼睁睁死在他面前,寒璟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到底,还是将她救了回来。 深夜,他半倚在床头,看着榻上只剩下半条命的少女。 烛火微弱,却将她的眉眼照的清晰,她闭着眼,唇角的弧度却依旧是那副倔强的模样。 她似乎,真的同别人有些不一样。 可这不一样,究竟是福?还是祸? 梁小秋醒来,是在两日后。 为了避免寒潇同她有任何接触,这两日,寒璟一直守着她。 是以,梁小秋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不过,是他,也有是他的好处。 她很是急切的一把拽住寒璟的袖口:“你知道救寒阙的方法对不对?告诉我?” 很不可思议,昏迷两日,身体明明虚弱至极,她此时想到的,还是寒阙。 从前她以为她对寒阙,只是习惯,殊不知,这习惯里,有着怎样的日久生情。 那种蔓延在生活点滴里的感情,才最要命。 她满脸殷切,她神情激动。 而回应他的,是寒璟如避瘟疫的挥袖。 他甩开她的手,猛地站起身来后退几步,脸色铁青的看着她。 至于? 梁小秋很是不能理解。 莫名的,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四目相对,半晌,寒璟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当然,即使缓和下来,他的脸色瞧起来,依旧又冷又臭。 他盯着她,须臾,吐出一句话:“你救不了他,你走吧。” 她有这么招人嫌?三句不离叫她滚。 梁小秋舔舔干涩的唇:“试都没试,你怎知我救不了他。” “这些年来,所有跟你有着同样目的的人,都死了。” “那又如何?” 这句反问那样的狂傲,那样的坚定。 寒璟盯着梁小秋无畏的脸,几秒,冷笑:“天真。” 有多少人曾说过这样的话,又有多少人,后来苦苦求饶。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那考验,随便哪一关,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梁小秋面色如常:“随你怎么说,我都要救他。” “不可理喻。” 他句句冷嘲热讽,梁小秋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只道:“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寒璟不语。 “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跟你耗着。” “随你便。” 很显然,寒璟低估了梁小秋的战斗力。 从那之后,她日日跟在他身后,每时每刻都是那句话。 烦人事小,真正不能叫他忍受的,是提心吊胆。 有好几次,那话差点给寒潇听了去。 几日以后,寒璟觉得自己神经衰弱了。 他决定同梁小秋好好谈一番。 厢房内,两人相对而坐。 “告诉我……” “够了!”寒璟抬手按在太阳穴头疼的打断梁小秋万年不变的开场白,现在,他听到这句话,就想吐。 梁小秋偏头,笑得无害:“怎样?是不是已经忍不住告诉我了?” 寒璟瞪她一眼:“你当真想好了?这条路很难走。”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什么样的痛苦,能比得过漫漫人生孤独终老? 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坚定,寒璟默了几秒:“好,我告诉你。” 梁小秋敛了笑意,坐直身子,神色凝重的看着他。 “想救他,需要去找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且说。” “陻都,寒邺。” “然后?” “把你想复活的人告诉他,他自会安排。” “好,我知道了,谢谢,我即刻启程。”梁小秋从榻上起身,一副急着赴死的模样。 “不急。”寒璟的手臂挡在她身前。 梁小秋一愣:“我很急。” “等等。” 话落,寒璟匆匆走出房外。 既然他说等,她便等等。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想着未知的前路。 不是不惧,而是不能惧。 她若不去,她的傻子便真的回不来了。 门被推开,她抬眸。 寒璟回来了,手中拿了一件银色铠甲,他走到她面前,将铠甲往前一推:“这个你拿着,用得着。” 梁小秋迟疑几秒,接过:“谢谢你。”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寒璟眼底有微光闪过:“你想带些什么干粮?” “干粮?” “此去路途遥远,你且想些你喜欢吃的,以后,便吃不到了。” “……” 寒璟为她变出干粮。 梁小秋背了包裹,拿了剑,同寒璟寒潇告别。 阳光下,她一路远去。 寒潇看着她的背影:“哥,你说,她会活着回来吗?” 这次,寒璟没说话。 是死是活,都是她的选择。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定然不会后悔。 第31章 玄冥阁 又是整整一日,脚底即将磨破之际,梁小秋来到了一个萧瑟且荒凉的地境。 眼前,是一座玄铁制的大门,暗沉漆黑,上面布满斑驳划痕,看起来年代久远,乍一眼看上去,诡异又阴寒,叫人不由联想起“鬼门关”这三字。 站在门下,望着刻于玄铁之上的陻都二字,梁小秋有些腿软。 这里阴森森的,连风都刮得格外邪气,朝里看时,犹如即将踏入地狱之境。 可退却,不是她的风格。 她静立几秒,目光沉了沉,抬脚。 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她一人,走在这寂静的路上。 没有建筑,只有一条漆黑的小路,不知蜿蜒去向何处。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剑快步往前走,不敢看向道路两边,似乎道路两旁藏了可怖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张开血盆大口,顷刻间将她吞的连渣都不剩。 脑袋里那根弦绷的再不能紧,直至…… 这条路似是走到了尽头,眼前骤然开阔,出现了一座形似庙宇的建筑。 玄色的建筑,像是干涸的血迹,房檐两侧挂了白色的灯笼,微黄的光打在墙上,那红,显的愈发血腥。 她缓步走过去,迈上台阶。 眼前的门足足有五人高,门上刻的不只是什么凶兽,面目狰狞。 掌心不知何时布满了汗,她搓搓手,方才抬手扣门。 “咚咚咚。” 三声响之后,门来了。 快的就像主人早已预料到她会来,特意等在门后一般。 她怔怔的看着门被拉开一条缝,那门缝儿后,走出一个遮了重紫面纱的女人。 薄薄的面纱遮不住她脸侧的伤疤,借着光,她能看到她脸颊两侧纠结在一起的皮肤,像是烫伤,又像是烧伤,触目惊心。 她面上带着笑意无声的看着她,许是脸上的伤疤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笑,看起来竟让人毛骨悚然。 “欢迎来到陻都,告诉我,你想要复活的人。”她开口了。 像是那根紧绷的弦突然被人拨弄了一下,梁小秋身子僵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方才道:“寒阙,我想复活的人,连寒阙。” 那女人看着她的眼神变的意味深长。 须臾,她才收了视线,转身:“你且随我来。” 梁小秋抖落满身鸡皮疙瘩,略有些恍然的随着女人走入门后。 死一般的沉寂。 梁小秋垂着头,不多言,不多看。 足足穿过三层门,那女人不往前走了。 梁小秋抬眼往前看了看。 是一个大殿。 大殿布局很是谲异,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座椅,容一人横躺无碍,椅身雕了不知名的繁复花纹。 座椅前,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被分成三块儿,三块儿水池中的水颜色各异,从左到右,艳红,深红,黑红排开,此时正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像是沸腾了一般。 水池之上,坠了无数的圆形琉璃盏,每一盏都散发着蓝光,有的弱,有的强。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只见那女人恭敬的朝着里面拜了一拜:“阁主,人已带到。” “好,你退下吧。”明明是空无一人的大殿之内,却乍然想起沉沉男声。 女人再行礼,退了下去。 只余梁小秋一人现在大殿门口,茫然无措。 “你过来。”她东张西望之际,那男声又想起了。 过哪儿去?这里压根没有人。 这装神弄鬼的男人…… 梁小秋抬眼撇了撇四周,攥紧剑,走了进去。 走着走着,却忽听耳畔传来声音,尽在咫尺:“你为何要救他?” 梁小秋一回头,眼前一枚巨大的黑色凤羽面具,还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离她这么近做什么? 还有,这面具将他的脸遮的如此严实,他不会胸闷气短吗? 梁小秋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她不怕他。 寒邺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一双丹凤眼含了笑意。 单看那双丹凤眼,梁小秋觉得,她之前的害怕根本就是多余的。 看了半晌,她偏头:“你就是寒邺?” “正是在下。”他眯了眼:“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梁小秋沉默几秒,正色:“他是我心上人。” 寒邺挑眉,眼底笑意更甚。 果真是个趣味的人。 他忆起之前来此的人,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因为愧疚。 因为爱,比因为愧疚的心更为坚定。 那些因为愧疚前来的人在炼狱之中受过折磨后,那些愧疚也一并随着折磨消失殆尽,自以为那折磨,早已与镜灵的死两两相抵,不亏欠了。 这少女,倒是个奇女子,怪不得,寒阙的尊主,会是她。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上前:“将你的晶石叫出来罢。” 晶石? 是她之前戴的那个珠子? 她临行前,国师曾嘱咐她,要护好拿珠子,不能给任何人。 那珠子里,蕴含着寒阙的元神。 她心头一紧,伸手攥紧自己的包裹,警惕的看着寒邺:“你要做什么?” 她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像只护着自己小鱼干的猫。 他忍不住勾唇:“想救人,自然要留下些东西作抵,否则,你以为本阁主凭什么帮你救人?” 梁小秋迟疑的看着他,似乎在探究他话里的真假。 “放心,这东西我拿来没用,你若是活着过了矩阵,这东西我会还给你,你若是过不了,这东西,我会挂起来。” “挂起来?” 寒邺抬手指了指他们头顶上方:“这些,都是。” “为什么它们有亮有暗?”梁小秋忍不住问了句。 “灵力越强,越亮。”寒邺盯着她背上的包裹:“你的那颗,将会是最亮的一颗。”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是,她救不活寒阙。 梁小秋面色一冷:“他的不会挂在这里。” 最亮的那颗又如何?她只想他再归来。 少女的面上有一股难得的笃定。 不过,也终究是个弱女子。 寒邺笑笑:“拿过来罢。” 梁小秋没动。 啧,人和人之间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 寒邺蹙眉,补充了句:“拿来,我便帮你救他。” 这话音刚落,就见梁小秋动作迅速的取下包裹来,小心翼翼的取出晶石,送到他身前。 寒邺正要拿,梁小秋却猛地将晶石攥住,一双眼有些凌厉的看着他:“这晶石若有什么闪失,我不会放过你!” 呦,这是在威胁他? 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威胁玄冥阁阁主? 趣味…… 他笑:“放心。” 梁小秋这才将晶石交给他。 东西也抵了,他也该履行他的承诺了。 “帮我安排吧。”梁小秋定定的看着他。 嘿,又一个急着赴死的。 寒邺没接话,只缓缓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池上:“你可知,那是什么?” 梁小秋看着咕咚咕咚的池水:“鸡血?” “……”这回答真是与众不同。 “黄泉水。”寒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死在这里的人,都会被投入这个池子,池水颜色最深的,沉的是私欲最重的,最浅的,反之。” “然后呢?” “你马上就会来到这里,现在,你还急着去赴死?” “我不会死。”不仅不会死,她还要带着寒阙回去。 呵…… 寒邺但笑不语。 “请阁主帮我立刻安排!”梁小秋双手抱拳。 头一次见听他说了这番话还这么急着赴死的。 可他已经很久没遇到如此趣味的秒人了,交她太快死掉,他有些不舍得呢。 寒邺顿了几秒:“不急,你且在这里住一夜,补充补充体力。” 是了,她马不停蹄的走了一整日,这会儿体力着实不支。 在这儿蹭顿吃喝也是好的。 梁小秋直起身来:“麻烦阁主了。” 嗯,是个聪明人。 “火莲。”寒邺对着殿外叫了一声。 原先那穿红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走至寒邺面前:“阁主,有何吩咐?” “带这位姑娘下去休息。” 火莲微微一怔,阁主还从未留下过哪个人。 可转瞬,她恢复正常。 朝着梁小秋微微颔首:“姑娘你且随我来。” 梁小秋没料到,外表看起来阴森恐怖的地方,厢房竟如此讲究。 做工精细的屏风,挂在墙上的佳画,摆放在紫檀书案上新奇的小玩意。 这精致程度,不比京□□门望族差。 这阁主,倒是个有情趣的人。 过了些时候,火莲送来了吃食。 梁小秋饱餐一顿,正要入睡,门,被人推开来。 她起身,面带警惕:“何人?” “本阁主。” 听到这话,梁小秋又懒洋洋的躺了下去。 寒邺走进来。 见榻上的少女睡得安然的很,丝毫没有要起身迎接他的意思。 他站在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梁小秋:“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睡得如此坦然的人。” 第32章 生不如死之痛...... 梁小秋困的厉害,实在无暇顾及这位莫名其妙的阁主。 她打了个呵欠,将被子扯的更高,顺带,背过了身。 他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寒邺扯扯唇角。 事实上,不管是人或是别的什么精怪,骨子里都带着一股犯贱的精神。 这会儿,见梁小秋将他当成了小透明,寒邺反而生出了逗逗她的兴趣。 他缓步走至榻边,脱了鞋,和衣躺了下去。 梁小秋从善如流的往里滚了滚,继续睡。 可躺也就躺吧,偏生这阁主还不安分的很。 他从梁小秋身后探过脑袋去,在她耳边吐热气:“我闲的无聊得很,你且陪我聊聊人生。” “妖怪还有什么人生?”梁小秋将被子又拉了拉,完完全全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瓮声瓮气的道了句。 “呵呵。”寒邺被她逗的笑了一笑。 他有心折腾她,叫她今夜睡的晚些,明日便能起的晚些,离死,也便没那么快。 是以,就算梁小秋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也没能阻挡这位脑残阁主调,戏她的脚步。 寒邺将手从被子下探进去,眼看要挑开她衣裳,端的是一副要轻薄梁小秋的模样。 梁小秋眼睛都没睁一下,这阁主若想对她做些什么,无需等到现在。 况且,不知为何,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便有种感觉,这人,不是坏人。 “你这姑娘,都不晓得害羞?”寒邺见她没什么反应,自觉无趣的收了手。 “害羞什么?”李半仙压在塌下的春,宫图她不晓得看过多少遍,那画面,可比这个劲爆多了。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少女。 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如此有趣的人了,忍不住,想同她多说几句。 “你从何处来?”他问。 身侧,却是没了声响。 他一愣,起身,单手支着脑袋往过看。 什么都没瞧到,却听见有绵长的呼吸声从羽被下传来。 她睡着了。 这睡眠质量也忒好了些...... 他在这玄冥阁待了这么久,还从未见人知晓自己明日便要经受磨难,前一晚,还能睡的如此踏实之人。 不过......她确定这么睡不会将自己活活捂死? 几秒,寒邺很是体恤的将梁小秋遮在面上的被子拽下来。 她的脸缓缓露出来。 不是个美人胚子,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骨,那模样,竟叫他想起傲立雪中的寒梅。 小小年纪,能与如此气势,他忽然有些期待,明日她的表现了...... 这一夜,梁小秋睡的踏实,比先前的任何一日都要踏实。 因为,这一夜,比先前的任何一夜都叫她更靠近寒阙。 因为睡的好,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 起来时,房内并未有人。 她推开房门,准备出去找找这位脑残阁主的去向。 重冥殿。 火莲正要端着吃食往外走,身后,传来寒邺的声音:“等等。” 火莲脚步一顿,回头。 却见寒邺走过来,将一粒绿色的丹药放入吃食中。 “阁主,这......” 这绿色丹药吃了会让人身上生出护体,这护体,将会在第二个关卡叫梁小秋事半功倍。 玄冥阁阁主不可帮助前来完成心愿的外族人,否则,会折了灵力。 这是逆天命而为。 可阁主他...... “怎么?”寒邺一双丹凤眼瞥过来,那目光里,竟带了一丝寒气。 火莲不敢再多言,垂下头:“这便去。” 这厢,梁小秋刚走出几步,就见火莲迎面走来,手里还端了托盘,有香味儿迎面扑来。 这脑残阁主这件事做的厚道。 梁小秋喜滋滋的迎上去,接过吃的,嘴甜甜的道了句:“谢谢姐姐。” “......”火莲面上红了一红,她现在知道,为什么阁主会对这丫头这样好了。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丫头。 梁小秋回屋,将寒邺命人送来的吃食吃了个干净,这才走出屋外,直奔大殿。 来到大殿时,寒邺正斜倚在座椅上,手中拿了一个琉璃盏随手把玩。 把玩别人的元神,这位阁主的爱好还真是别致。 梁小秋走上前,朝他拜了一拜:“阁主,可否为我安排了?” 寒邺暂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阻拦她送死,况且,那丹药她都吃下了,若不入阵,等丹药功效发作,怕是承受不住丹药的功效,爆体而亡。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将手中的琉璃盏一收,坐起身来:“走吧。” “多谢了。” 梁小秋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朝着殿内深处走去。 她从不知,这玄冥阁居然这般大,谁能料到,那简陋的大殿后,内里竟藏了这样深的玄妙。 只见寒邺不知转动了什么机关,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 眼前,是一个密室,这会儿看,尚且看不出什么异常。 寒邺不再往前走,只侧目对她说:“进去吧,穿上那件铠甲。” 他的面色竟有几分沉重,梁小秋此刻,怎么也不敢小看了这密室。 她郑重的点头,从包裹里取出铠甲,穿好,同寒邺道别,缓缓走了进去。 刚进去,身后,石门阖上了。 这密室,便再无生路。 她咽了咽口水,攥紧手中的刀,沿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脚下的路由无数方格组成,这么拼起来,平坦的很。 但是...... 梁小秋往前走,不知踏错了那一步,顷刻间,脚下的方格迅速坍塌,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数道冰棱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射来! 她握着剑,不仅要保持身体的平衡,还要去挡迎面射来的冰棱。 那冰棱竟比剑都要锋利,此刻,她终于知晓,她身上的铠甲,有何用处了。 可这铠甲到底只能护住腰身,她的手臂,下肢,以及脑袋依旧暴露在空气里。 就算她的剑使的再快,都比不得把冰棱射过来的速度,那冰棱接二连三的刺入她身体。 “嘶——”那是血肉分离的声音。 可那冰棱,竟像是长了眼睛,刺入的部位,皆不致死,却是身体最痛的部位。 生不如死...... 她终于知晓,寒璟同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疼的几乎昏厥,站在坍塌的方格上摇摇欲坠,可她不能倒下,这才仅仅只是第一关。 密室外,一块儿澄澈的镜面前,寒邺眼睁睁的看着不久前还鲜活的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血人。 一个正值最好年华的少女,到底是为何要这样的想不开? 他几乎不忍再看。 别过头。 密室里,冰棱依旧在密密麻麻的从不知名的角落刺过来,而梁小秋,早已麻木,抬手,挥刀。 偶尔能挡住几支冰棱,而更多的冰棱,都刺入了她体内。 浑身的血与汗混在一起,眼前只余下无数染着血腥的蓝光。 精神已经恍惚,眼前顿生朦胧的白光,她喘着粗气,努力的睁开眼睛朝着密室的尽头望去。 近了。 可又仿佛遥不可及。 明明那样短的一条路,却怎么可跨不过去。 腿疼到连抬都抬不起来,只能拖着步子一下一下的往前蹭。 可她不曾想过放弃。 因为她知道,密室的尽头,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他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她闭着眼,连剑都不再挥,只一步,一步努力的往前走。 浑身插满了冰棱,血迹顺着冰棱流下来,在她行过的路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血迹。 她不曾回头,不曾倒下。 直至,抬脚踏出密室的门。 那一瞬,身后的冰棱戛然而止,而梁小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死了? 听到声响,寒邺猛地抬头,便看见,镜面的那端,少女单膝跪地,手里,撑着一柄剑。 久久未动。 他的丹凤眼中溢出一丝怜悯和惋惜,下一秒,却见那纹丝不动如石像的身影,一点一点的,站了起来。 尽管那身影摇摇欲坠,尽管那身影不住的在颤抖,可她还是站了起来。 寒邺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觉,如同一股激流涌入心口,他竟有些不可自抑的激动。 这些年,他早已看看惯了生死,却在此刻,生出一股感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迫切的希望着她能活着走出密室。 这端,梁小秋抚着胸口,闭上眼深呼吸,才能强行压下身上绵密的痛,叫自己不晕过去。 多想就这样永远的闭上眼,忘却这痛苦,叫一切终结在这里。 可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叫她不能倒下。 平复许久,她睁开眼,眼中,没有半分畏缩与后悔。 手中的剑太重,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拿着它前行。 梁小秋索性拎了剑,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的继续朝前走去。 来到下一扇石门前。 她抬手转动石门上的凶兽图案,石门打开。 她没有丝毫停顿的走入。 要来,便来的痛快些吧! 第33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次,她不再小心翼翼的去走。 因为,没用。 这密室之中,到处都是机关,不知怎样就会触发,与其小心机关,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她忍着痛,往前走。 不知因何触发了机关,地面一瞬间崩裂,如同凭空被斩开,一条巨大的沟壑出现在她脚下,她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就顺着那沟壑直直坠下去。 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噗通”一声,她坠入一方柔软潮湿的东西中,凭触感来看,那是......泥,散发着酸腐味儿的烂泥。 挣扎中,那烂泥很快将她包围。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缓缓下沉,而且,越是挣扎的厉害,便越是下沉的快。 比起第一个关卡来,这个关卡,更像是要一点一滴的叫人在绝望中死去。 梁小秋保持身体不动,尽量叫自己冷静下来。 可不过转瞬,还未想出什么逃出去的法子,一池烂泥就没过了她的头顶。 近乎窒息。 那是一种空气一点一滴减少,你眼睁睁的感受着自己渐渐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梁小秋闭着眼,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想,或许,今日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忽然就想到寒阙。 可她终究,还是救不了他...... 不过,能随他去,也不枉她此生走这一遭了。 念及此,她的唇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可这笑意还未蔓延开来,忽的,那包围着她的烂泥如退潮一般陷了下去。 微薄的空气再一次涌入嘴中。 她欣喜,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泥,大口的喘气。 可不过须臾,这烂泥,再一次卷土重来,将她淹没。 此后,来回往复。 每次快要窒息,却又给人一线生机,可这一线短暂的像是一道光,转眼又被剥夺。 窒息,重生,窒息,重生...... 像是一场永无止息的噩梦,叫人轮回在生与死的边缘。 这第二关,比起第一关来,更叫人无法忍住。 第一关仅是肉体的疼痛,第二关,却是精神的折磨。 又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了这样的煎熬? 像是没有尽头,不断的循环。 烂泥不可避免的钻进口鼻,堵塞了喉咙,越往后,呼吸越是急促薄弱。 梁小秋努力的呼吸,却依旧像是一条即将溺水而亡的鱼。 没有人在只余下半条命的时候,还能经受的起这样的折腾。 不过...... 即将昏迷之际,梁小秋的身体居然生出一个保护罩来,浅黄色的光芒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那污泥,竟不能沾染半分。 这是何物? 管它是何物,能救她命,便是好东西。 她安然的站在保护罩中,借此机会休养生息。 镜面外,寒邺唇角微勾,到底,是护住了她一条命。 这场泥足深陷的折磨,足足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保护罩缓缓消失,梁小秋再睁眼时,竟是临安城富贵村的那幢屋子里。 破烂的床,漏风的窗户,连同院里那棵老树,都同从前无二。 她一定是在做梦...... 梁小秋抬手掐了自己手臂一把。 “他爷爷的,好疼!” 这居然是真的,简直见鬼了...... 她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前,久久不能回神。 直至,屋内传来床榻晃动的声音:“吱呀,吱呀......” 里面有人? 梁小秋回神,转过身,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朝里屋走去。 当进入里屋,看到床上坐着的那人,她的脚步竟再不能往前移动分毫,像是生生被钉入地面。 那是......寒阙。 他回来了? 为何,这感觉这样的不真实? “小秋,过来。”寒阙就坐在床边,浅笑,朝着她招手。 梁小秋顿了一瞬,忽的拔腿跑过去,跑到寒阙面前,却又猛地顿住脚步。 她像是怕惊着什么宝物一样,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直至,那手落在寒阙的面上。 手下的触感很真实,丝丝的软,丝丝的滑。 是他的皮肤。 是他,真的是他! 她一把猛地扑进寒阙怀里,双手紧紧将他抱住。 泪水刹那间涌出眼眶,打湿了寒阙的肩。 她哽咽着趴在他肩头:“你个傻子,你可知,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 寒阙抬手在她后背轻抚:“莫哭,哭了,便不好看了。” 咦,他方才那句话的引申含义是她不哭的时候是好看的? 梁小秋擦了眼泪,红着眼眶认真的看着寒阙:“傻子,你方才,是在同我表白?” 寒阙顿了一瞬,笑了:“那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哎,这傻子居然承认了! 不对! 梁小秋偏着头细细的去打量寒阙面上的笑意,竟发现,那笑是真正温柔的笑,不掺一丝的傻气。 一张清逸的脸,在配上这样明媚的笑,梁小秋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他看起来似乎,不傻了。 原来,他再活过来,会是这般模样。 梁小秋怔怔看着,竟不能移开眼。 这样俊俏的儿郎同他表白,她若是不接受,她岂不是傻子? 她眨眨眼睛:“我接受。” “好。”寒阙抬手亲昵的刮了她鼻尖一下:“那你说,你何时嫁给我?” 嫁,嫁给他? 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过又好像水到渠成。 他与她既然相互倾心,成婚,便是迟早的事。 况且,这样俊俏的男子,她早早收了,才能避免夜长梦多啊。 梁小秋想了想:“你说何时便何时。” “明日。” “......” 虽然他急切的模样大大的取悦了她,但是,婚姻大事非是儿戏,今日只余下半日,成婚所需的东西,怕是置办不其。 “要不然,一会儿你同我出去吧,去找人算上一卦,看什么时候合适?” “好。” 真乖。 梁小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寒阙的脑袋。 “娘子,我是个男人。”寒阙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白玉似的耳垂上,有可疑的红迹。 啧,这是害羞了? 梁小秋瞧着他这幅模样,笑的心神荡漾。 她起身拉起寒阙的手:“走。” 寒阙反手用大手将她的手包裹其中,他的拇指落在她的手背,薄茧擦在肌肤上,有些粗砺,细沙一般的感觉,痒痒的,麻麻的...... 她心尖都忍不住颤了颤。 两人寻了这一带有名的高人,报了两人的生辰八卦。 那人很是神秘的卜了一卦。 半晌后,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两人:“这月的初十便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初十,那便是七日后。 虽有些赶,不过,这世间对于两人来说足够了。 梁小秋自小无父无母,而寒阙亦是丧了双亲,很多不必要的繁复规矩,便可省去。 两人修葺了房屋,置办了东西。 初九,整个院落一派喜气洋洋。 没有高朋,没有祝贺。 梁小秋却依旧觉得满心欢喜。 月亮渐渐的升起来了,月光静静的流淌下来,显得格外的旖旎。 两人从福满楼买了酒菜。 吃过后,梁小秋遮了红盖头,坐在了榻上。 寒阙端了酒过来。 一杯合卺酒下肚,他伸手,掀开了梁小秋的红盖头。 那红色将她的眉眼衬出一份平日里所不能有过的娇媚,她冲他浅浅笑着,烛光下,那双眼,温柔的几乎能溢出水来。 他郑重看着她,眼底微光摇曳,须臾,拉过她的手,大手覆在梁小秋手背,开口:“小秋,今后,我定不负你。” 梁小秋点点头:“我信你。” 他唇角绽开笑意,他俯下身来,将她压在身下,灼热的鼻息洒在她面上:“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准备好?” “准,准备好了。”梁小秋竟难得的紧张。 可眼前男□□人,尤其是那两片开开合合的薄唇,越瞧,她越是想上去尝一口,看那味道,是否同她想象中一样。 眼见寒阙渐渐靠近。 梁小秋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勾住他脖颈,用力一拉。 他的唇瓣,便紧紧贴在她的唇瓣上。 梁小秋大着胆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软软的,凉凉的,带着淡淡的酒香。 这感觉美妙的不可思议,浑身似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心口处蔓延出来。 梁小秋没忍住,又舔了一下。 然后,就没能再逃脱。 这一夜,春宵帐暖,灯火摇曳,红色的喜服,落了一地。 是谁说过美色会叫人沉迷这种话? 梁小秋现下觉得,这话说的简直不能更有道理。 自从成婚后,她便再也没能早起过。 有些滋味,尝过一次,便欲罢不能。 成婚后的第三个月,某一日,闻着饭菜的香味儿,梁小秋作呕了。 如果只是一次,或许是个意外。 可自那日起,她时不时的作呕,还日日困的睁不开眼睛。 寒阙找了郎中来家里看过后,郎中面露喜色,抱了抱拳:“恭喜公子,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这意味着,再过十个月,这世上将会出现一个同她活着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团子。 两人欣喜不已。 寒阙甚至当即忍不住抱着梁小秋在地上转了几个圈。 恭送郎中离开时,寒阙还给了他一荷包的赏银。 第二年,八月十五刚过,梁小秋产下一子,是个男孩儿,取名寒伶,是为聪明伶俐之意。 第34章 纳妾 寒阙宠寒伶的不得了,日日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梁小秋一直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一家三口,无忧无虑。 可寒伶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不知何时寒阙开始夜不归宿,她曾偷偷跟在他身后去瞧他深夜不回家会去干什么。 可当寒阙一脚踏入烟花柳巷,怀里拥了别的女人,她的步子,便再也迈不动了。 六年前,她拼着一条命将他从黄泉之下带回这凡世,六年后,他转眼便拥了不知名的□□。 她站在灯火嘹亮的长街,泪水缓缓没过眼眶。 她没有追上去。 翌日清晨,寒阙红光满面的回到院里。 寒伶还未醒。 而梁小秋,一夜未睡。 她静静的坐在榻边,透过掀开的窗户望着寒阙越走越近,一双红肿的眼里,盛满了悲伤。 “吱呀——” 门被推开,梁小秋转头,视线落在寒阙身上。 寒阙也看着她。 半晌,蹙眉:“你怎的这般憔悴?”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 梁小秋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问:“你昨夜去哪儿了?” “翠玉楼。”楼中自有颜如玉,因此称为翠玉楼。 他回答的坦然。 他竟回答的这样坦然。 他可是觉得,她不会伤心? 梁小秋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口撕扯的疼,她强忍下眼泪,不愿叫他看见她的狼狈:“寒阙,你可还记得,成婚那日,你同我说过什么?” “忘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若曾经的誓言只是过眼云烟。 梁小秋闭了闭眼,睫毛便被沾湿。 “成婚那日,你曾说,你,定不会负我。” 寒阙略略垂下头,似在思索,半晌,却有些狂躁的挥袖:“我哪里负你?这些年你的吃穿用度我何曾少过?” 吃穿用度? 他以为,她稀罕的是这些? 梁小秋看着眼前人,感觉从未有过的陌生。 究竟是何时,曾经的那个傻子不见了,变成了现在这幅冷漠无情的模样? 梁小秋强忍怒火:“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为何......要背着我去翠玉楼?” “你且照照镜子,看看你现下这副人老珠黄的模样。”他看着她,目光里的鄙夷显而易见:“况且,哪家老爷不纳妾,我不过是寻些乐子,你竟这般无理取闹!” 人老珠黄...... 梁小秋唇角扯出一抹绝望的笑意,是,比起翠玉楼的那些二八少女,她是人老珠黄,可他怎么不想想,她为何会变得人老珠黄? 现下,他竟能对着她,说出这样羞辱的话。 她梁小秋这些年活的随性肆意,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忍不下了,也不想再忍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含着泪,站起身来,抬手。 那一掌,直直的对着寒阙的侧脸。 可还未落下,手腕,便被人死死扣住了。 寒阙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近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他看着她,竟是没有半分怜惜之意。 “母亲!” “小少爷,你慢点儿跑......” 门被寒伶推开来。 小小少年瞧着眼前的一幕,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下去。 半晌,他跑过去,小小的拳头捶在寒阙的腿上:“父亲,你怎么能欺负母亲!” “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寒阙一把甩开梁小秋,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那力道极大,梁小秋整个人朝后一倒,生生撞在床沿上。 天旋地转。 被寒阙绊倒在地的寒伶见状,匆匆的爬起身来,朝着梁小秋跑去。 “母亲,你怎么样了?” 眼前阵阵的发黑,胸口疼的喘不过气来。 可她不能叫小寒伶看到她这幅模样。 梁小秋睁开眼,朝着寒伶勉强一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母亲没事。” “可是,母亲,你流血了。”寒伶的声音里有了哭声。 血吗? 梁小秋抬手摸了一把额角,满手粘稠的红。 她闭上眼,在寒伶看不见的角落,终于落下泪来。 跟着寒伶一同过来的下人早已跑出去寻郎中。 寒伶抱着她,哭成一团:“母亲,你是不是很疼?是伶儿没用,不能保护母亲......” 梁小秋看着这般懂事的儿子,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悲伤,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无声的哭泣。 是她没用。 留不住寒阙的心。 寒阙这一走,便是一月。 一月后,他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翠玉楼的头牌。 他推开门时,梁小秋正在教寒伶识字。 看到那张多日不见的面孔,梁小秋心蓦地一抽,可再看到他身后那笑的嘲讽的女子,她一颗心冷了下来。 她转过头,拍拍寒伶的脑袋:“伶儿,你自己去外面玩会儿。” 寒伶乖巧的点点头。 屋内只余下三人。 她曾经深爱的男人,却是站在别的女人身侧。 梁小秋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寒阙,百转千回后,终归于一片死寂。 她开口:“有什么事便说。” “我要纳妾。” 梁小秋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她平静的点头:“好。” 也许,从那一日她从自己的额角摸到血的那一瞬,她同他的情分,就走到头了。 她本想同他和离,可是寒伶还那么小,她不愿他失去父亲,出去遭人闲话。 当晚,寒阙带着那女子住到了正房。 梁小秋收拾东西,搬到了偏殿。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在屋里看到了一双木头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寒阙。 曾经甜蜜的过往涌入脑海,刺的她心口发疼。 她抬手想要将那两个木头人扔掉。 可最终,没能舍得下。 寒阙纳妾的日子定在半月后。 纳妾那日,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他给与一个□□的威仪,比曾经给与她的还要盛大。 她看着他一身红袍,坐着高头大马,将那个女人迎娶过门。 那夜,正房的烛火燃了整夜。 那夜,笙歌笑语回荡了满院。 她和寒阙之间,终于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此后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她带着寒伶住在偏房,活的无声无息。 有好几次,寒伶问她:“父亲呢,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梁小秋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会?” “可是,父亲再也没来看过我们。” 梁小秋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那一年元月,白雪纷纷之时,翠柳有喜了,翠柳,正是寒阙的妾。 可这喜,却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翠柳见红了。 为什么会见红,她心里多多少少清楚一些。 她不敢将这事告诉寒阙,自己独自去了医馆。 正巧,那日寒伶感染了风寒,梁小秋去医馆为他抓药。 几乎是前后脚。 梁小秋走进医馆,正要掀开帘子,寻那郎中问些话,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顿了顿,放下了帘子。 不是有意的偷听,可那些话,却还是一字不差的钻入了她的耳朵。 那意思大概是,因之前在翠玉楼流过太多次产,翠柳的体质已经变的特别敏感,怕是稍稍不注意,便会流产。 翠柳满腹心事的走出来。 梁小秋避开了她。 等她离开了,这才进了医馆。 几日后,喝了药,寒伶的风寒总算退了下去。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在屋里连着闷了几日,这病一好,他便嚷着要出去玩儿。 梁小秋拗不过他,只得许了他。 刚下过一场雪,地面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寒伶不亦乐乎的在雪地里堆雪人。 正巧,翠柳走了过来。 她笑眯眯的摸了摸寒伶的脑袋:“这雪人堆得挺好看。” 寒伶知晓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父亲才会再也不理他和母亲,所以,对这个女人,他怎么也生不出一丝好感来。 况且,平日里她见了他看都不看一眼,今日倒是莫名的热络。 这叫他更加的反感。 他站起身来,抬手一把挥开翠柳的手。 谁知,就是这么轻轻的一挥,翠柳竟然摔倒在了地上! 院里骤然响起女人的痛苦声:“孩子,我的孩子!” 寒伶茫然无措的站在眼底,看着翠柳裙下的血染红了地面洁白的血,满目惊恐。 闻声,梁小秋和寒阙都匆匆跑出来。 见寒阙出来,翠柳哭的更厉害,她抱住寒阙的大腿:“老爷,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她哭的肝肠寸断,闻者伤心。 梁小秋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抱了浑身颤抖的小寒伶,轻声的安慰他:“别怕,伶儿,母亲在。” 寒阙见满地的红,狠狠的瞪了梁小秋母子二人,这才匆匆抱着翠柳回了屋,又命人招了郎中来。 雪地里,寒伶看着梁小秋,无助的小声哭着:“母亲,不是我,我只轻轻的推了她一下,是她故意摔倒的。” “母亲知道。”梁小秋擦点寒伶脸上的眼泪:“别哭了,先回屋,暖暖身子。” 梁小秋熬了姜汤,喂给寒伶喝。 还未喝完,有小厮前来通报:“夫人,老爷让你去正房。” 梁小秋面上没有一丝的慌张,她甚至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服,这才站起身来:“走。” 第35章 黄粱一梦 正房气氛凝重的像是一潭死水。 梁小秋的走入,像是一滴墨滴入澄澈的水,将这平静打破,转瞬却又变得愈发的沉重。 翠柳躺在踏边,面色苍白的像是随时都会驾鹤西去,寒阙一副我是天下最好相公的模样,温柔又尽职尽责的守在她身侧。 倒是她这个正妻,此刻活脱脱一副闯入者的模样,真是无不讽刺。 她同寒阙对视,目光里竟只剩下恨到极致的剑拔弩张,再寻不到半分恩爱的影子。 究竟是何时,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种境地。 “同我解释解释,你怎么教的儿子!”沉闷中,寒阙率先开口,那语气,像极了他的姓氏。 她端详他半晌,笑了出来,却是含了嘲讽的冷笑:“敢问翠氏明知自己有喜为何还在这种天气出去?既出去,府中这样大的地方为何又偏偏同伶儿在一处?伶儿弱小,又是怎么推到她的?这其中明明是疑点重重,老爷,你何时变得这般糊涂?” 这话音刚落,寒阙确确实实愣了一下。 他身后的翠柳,却一把攥住他的手,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掉,配上那张惨白的脸,真真是惹人心疼。 “老爷,梁氏她污蔑我!我是见着今日阳光不错,才想着出去走走,恰巧碰到了伶儿,想着作为长辈疼爱疼爱晚辈,谁知他竟不领情,推了我,雪天路滑,妾身这才摔倒,老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美儿总是惹人怜爱的,寒阙瞧着她这模样,心软的一塌糊涂,哪里还有什么立场。 他抿着唇,目光凌厉的很:“梁小秋,你休得胡说,现在立刻叫寒伶过来!” 是真不清楚,还是装糊涂? 她挑眉,唇角的笑意愈发的张扬,可那笑意,不及眼底半分:“你庇佑她?寒阙,你可知,她为何会流产?” “梁小秋,你想说什么!”方才还躺在床上立刻就要闭上眼的翠柳,这会儿竟惊的坐起身来。 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翠氏,你因在翠玉楼时流产太多,体质敏感,根本要不了孩子,又何必歹毒的将此事嫁祸给我的孩子?”她本想着这翠氏若是识大体不同她纠缠,她尚且能给她留几分薄面,可如今是她先要逼她,便怪不得她了。 “你胡说,老爷,我没有!” “胡说?我们可以请玉春堂掌柜来对峙。” 翠柳一瞬面如死灰,惶惶然愣了片刻,抬手死死抓住寒阙:“老爷,妾身孩子都没了,还要受到如此侮辱,你得替妾身做主啊!” 翻来覆去就这些话,她说的不烦,她听的都烦了。 可偏生这话,有些人信。 或许不是信,而是,寒阙同样需要这样一件事,找她些不痛快。 何时,她就算不招惹他,也成了他眼中的一根刺? 他站起身来,拂袖,很是狂躁的看着她:“你怎么这般恶毒?今日我一定要给你和伶儿些惩罚!” 他这是要给那翠氏一个交代。 梁小秋一愣,随即,笑开来。 这颠倒是非的能力,真真是叫她开了眼。 为了这女人,他竟能做到这地步。 可惜,他在她心中,已无半分份量。 梁小秋不再看他,只平静的转过身,目不斜视的离开。 今日这场闹剧,就当是没发生过。 只是,她不晓得那翠氏在她走后又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说了些什么,不过一刻的时间,偏房的门,被人无情的踹开。 寒阙走进来,面色竟有些癫狂。 寒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躲到梁小秋身后。 梁小秋捏了捏他的手,回头看寒阙:“你来做什么?” “今日我必须收拾收拾你,才能叫你知晓,什么是夫为妻纲!你这贱人,竟敢忤逆我!” 呵,她真是很多年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人了。 梁小秋挑了挑下巴,无声的挑衅。 寒阙似乎忍无可忍,一拳就照着她砸过来。 寒伶惊呼:“母亲!” 梁小秋眉目阴鸷的看着寒阙,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拍拍寒伶的脑袋:“伶儿,莫怕,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拳风转眼而至,不带一丝迟疑。 他是真的要同她动手。 梁小秋从角落拿了剑,拔出,迎上。 剑落在男人脖颈。 寒阙动作一顿:“你竟敢跟我动手?” “有何不敢?” “找死!” 拳脚无眼,剑却有眼。 眼看招招凌厉,却都避开了致命处。 他对她下了杀心,她却不舍他死在她手里。 直至,她一个疏忽,被他勒住了脖颈。 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眼前顿生朦胧的白光,在那团白光了,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日。 婚房中,烛火摇曳,他挑开她的盖头,他说,小秋,今后,我定不负你。 可如今,他要她死。 这多年的感情,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知怎的,看着他,难过的哭了。 眼泪砸在寒阙的指间,再滑下去,滑过虎口…… 虎口…… 梁小秋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脸色一变! 不对! 从前在宫里时,曾有一夜,她遭刺杀,寒阙制敌,虎口处被箭刺伤,留下一道伤疤。 可现在,这双掐着她的手,分明没有一丝伤疤。 她猛然想起,明明复活后的寒阙没了法力,这些年,却没有半分老去的样子。连她都变得成熟,可他,一如从前。 况且,他何时学会了拳脚功夫? 她回想起再见他时的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考验。 这镜花水月,怕就是那第三关。 电光火石,近乎窒息之际,她提起剑,一剑刺入他的心口,手抖的厉害。 窒息感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周身白雾层层,如置仙境。 她感觉脚下有什么托着她在往上走。 过了一会儿,不动了,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 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她看到了寒邺? 而周边场景,是玄冥阁大殿。 她近乎泄气,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黄粱一梦,如今方醒,竟叫她不知身在何处。 同样回不过神来的,还有寒邺。 千百年来,头一人,能活着离开这幻境。 那样多的人,都死在了幻境中。 幻境依不同人的贪欲编出不同的人生,而梁小秋的贪欲,正是叫寒阙活过来,且一直活下去,幻境偏偏就叫她不得不同寒阙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谁曾想,最想叫他活着的她,最后居然能下得去狠手。 他眼前这人,竟这般聪慧通透。 果真是个奇女子! 半晌,他面带赞叹的朝她走过去:“恭喜。” 梁小秋茫然的看着他,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水雾,就算看透那梦境,就算知晓是假的,落下那一剑时,她的心口依旧剧烈的痛起来。 差一点,差一点就下不去手。 “怎么?”寒邺见她神色不对。 她摆摆手,面色有些发白:“无碍。” “对了,那晶石呢?”她顿了一瞬,问。 “……”寒邺无奈:“你看看你现下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你就这么急着救他?”梁小秋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么急,东西给我。” “不行,你须得疗伤。” “不用。” “用!” “不用” “你再犟我就将那晶石弄碎!” 梁小秋看着眼前被气的跳脚的寒邺,这人同玄冥阁阴郁的气质一点都不搭,不过,也挺可爱。 不过可爱可不是她退步的理由,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再有一步就成功了,她怎么等的了。 她有些虚弱的摇摇头,恭敬的朝他抱拳:“阁主大人,请成全我。” 成全什么? 成全她急着要赴死的决心? 寒邺看着她的模样,气的脸都青了。 抬手朝她后颈就是一劈。 梁小秋瞪着眼睛软绵绵的倒进了他怀里。 寒邺抱着她回后殿,疗伤。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日。 醒来后,寒邺将晶石还给了她,没再阻拦她。 离开玄冥阁前,梁小秋想到一事,回过头:“阁主,那日的保护罩,可是你……” 寒邺一怔,点点头。 梁小秋竟很是郑重的朝他鞠了一躬:“谢谢。” “不谢,你且记着,有空回来看看我。”可仔细一想,他又耷拉着脑袋摆摆手:“罢了,这种地方,你最好别再来了。” 他模样有些落寞,梁小秋有些不懂他在落寞什么,但出于人道主义,她还是安慰了他句:“得了空我会来看你的。” “好,好!” 道过别,梁小秋朝着传说中的圣殿出发了。 据说,圣殿里住着镜灵一族灵力最强最纯的镜灵,比如,寒阙的爷爷和二叔就都在这地方,而寒阙的爷爷,又是现下镜灵一族最强的人,掌管着整个族群。 她想,他一定能救寒阙。 第36章 他回来了 圣殿。 一座冰筑的水晶宫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立在眼前,气势恢宏。 殿门前站了穿铠甲的守卫,手里的兵器亦是透明的长矛。 她走上前,双手抱拳:“大人好,我找殿主有事,可否劳烦大人通报一声?” 那守卫似乎对大人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站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梁小秋好半晌,其中一个守卫挑眉:“你是何人?” “在下梁小秋。”她恭敬的很,可显然,再恭敬也没用,那两人不识她,也丝毫没有通报的意思。 毕竟,千百年来,还从未有一个凡人来到圣殿。 梁小秋很迷茫,守卫也很迷茫。 这迷茫足足持续了半刻,梁小秋才眨眨眼睛,伸手朝腰间掏去。 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那处一块儿泛着蓝光的晶石来。 梁小秋盯着掌心的晶石,心道,这晶石今日怎么发光了?难道是知晓自己要复活了很激动? 这淡淡的光在她眼里同普通的光没什么分别。 可那两个守卫却面色一变,对视一眼,“噗通”一声,铿锵有力的单膝跪下:“叩见少主!” 他们能察觉,隐藏在那晶石中汹涌澎湃的至纯灵力。 少主?她? 梁小秋一愣,几秒,挑眉,咧唇:“客气了……” 守卫没应声。 几秒,其中一个站起身来匆匆朝大殿走入,看样子,是去通报了。 梁小秋耐心等待。 不多时,那守卫出来了。 他恭敬的朝着梁小秋抱拳:“姑娘请进。” 梁小秋收了晶石,踏上台阶。 一股寒气自脚底板钻上来,直直蔓延到头发丝,梁小秋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慑人之气? 她垂着头,加快了步伐,没察觉,腰间,那晶石愈发的亮了。 殿内空无一人,像是一座巨大的空城,反射着有些刺眼的白光。 她探头探脑。 倏然,凭空出现一个人,款款落在她面前。 梁小秋惊的后退一步。 定睛,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白衣乌发的女子,浅浅笑着,恍若神人。 那女子朝她微微颔首:“姑娘,请随我来。” 曲折迂回,穿过数道冰柱,眼前,出现一扇门。 女子推开:“请。” 梁小秋迟疑的走入。 一位老者正襟危坐于冰椅上,半阖着眼睛,听到声响,缓缓睁开,那目光竟没半分浑浊。 只是…… 坐在那冰椅上老人家的屁股可还安好? 她正神游天外,一道沧桑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东西带来了?” 她怔了怔:“带来了。” “呈上来。” 梁小秋屁颠屁颠的呈上去,没有半分迟疑。 就算没有自我介绍,她也早已猜到了这老者的身份,毕竟,哪个老头有这样的气度? 况且,镜灵老一辈大都圆寂,如今,也只余下这一位。 那老者将晶石收入掌中,对她道:“好了,你可以离开了。” 离开? 上哪儿去? “我要等他醒来。”然后带他回去。 “他醒来,又同你有何关系?” 这是……何意? “镜灵一族不与外族通婚,我知晓你对他的心意,在此劝你一句,早些离去,莫要痴缠,若你识大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呦呦呦,这是在跟她说,人类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惜,话本子里不是这样讲的。 况且,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同寒阙相比,给她金山银山,她也不换。 梁小秋摇摇头:“我等他醒来。” “他醒来也不会记得你,你同他在人间的种种,不过过眼云烟。” “记不记得,也要他亲自同我来说。” 老者望着执拗的少女,意味深长的笑了。 梁小秋离开了圣殿,却没有走远,在圣殿周围等着。 这里冷的很,尤其是夜里,她抱着自己缩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没有食物,没有狐裘,也没人理会她。 她似乎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太饿的时候,她就扒着雪吃。 清醒的时候,她就撑着身子去圣殿门口看看。 不知多了多久。 某一日,阳光明媚,她拖着身子执着的去圣殿门口打探消息。 阳光下,她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寒璟,还有跟在他身后御马而来的寒潇。 他们为何会来圣殿? 可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梁小秋一步三颤的走过去。 马停在殿前,寒璟捏了个决子几句,那马就消失了。 寒潇跟在她身后进殿。 “寒璟,寒潇!” 抬脚的两人顿住,回头。 梁小秋现在台阶下,面黄肌瘦,憔悴的跟老了二十岁般。 寒璟瞧着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有着并不分明的波澜。 而站在他身后的寒潇,面色复杂的很,愤恨,嫉妒,震惊,又或是……怜悯。 没错,她知道了。 从昨夜收到寒阙复活的消息,她就知道了梁小秋的身份。 她同寒阙从小一起长大,从及笄那日起,她就盼着作他的娘子,这份情谊,从未变过。 直至后来他去凡间历练,听闻他圆寂的那个消息,她将自己关在屋里足足有一个月。 她怎么能不恨那个叫他送了命的女子? 可她又有些恨不起来,她不敢想,到底是怎样的意志,经受了怎样的折磨,这女子才将他复活。 此时,面对她,她竟说不出一句话。 梁小秋的眼里却是欣喜的,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路气喘吁吁的跑到寒璟的面前:“寒阙,他可是醒了?” 那笑意浮现在她干瘦的脸上,叫他有一瞬的心酸。 寒璟别过头,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嗯。” “可否带我一同进去看看他?”少女卑微的乞求:“那守卫不放我进去。” 寒璟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寒潇。 寒潇是他的妹妹,他理应偏向她。 可寒潇没作声。 “寒璟,我想见他……”梁小秋满脸讨好的笑,一句话说的可怜巴巴。 他没办法狠心。 他眼前这人,曾拼着命救回寒阙。 半晌,他点头:“好,你跟在我身后。” 梁小秋咧唇笑了,比头顶的阳光还绚烂。 跟在寒璟身后,她成功的进入了圣殿。 还是上次老者所在的房间。 老者居最高位,寒阙在他下位,正襟危坐。 瞧清座上的正是寒阙无疑,寒璟寒潇齐齐跪下,拱手:“叩见圣主,叩见少主!” 一道声音暗含激动。 一道声音暗含哽咽。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女,只一瞬,泪流满面。 是他。 他回来了,就静静的坐在那里,这寂静的大殿里,她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 她竟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四目相对,他终于注意到她。 梁小秋喉头一哽,寒阙二字,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可她张了张嘴,到底,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因为,同她对视的那双眼,眼底没有任何情愫,冰冷一片。 有的,只是愠怒和不解。 “你是何人,为何不拜?又为何流泪?” 疏离,淡漠。 他看着她,真的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梁小秋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那个例外。 就算忘记所有人,他都不会忘记她。 可事实是,他将她忘的一干二净。 他还是寒阙,却不再是她的寒阙。 她心痛难当,到头来,却也只是挤出一抹笑意,缓缓屈膝,跪下去:“叩见……少主,抱歉,因少主长的太过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我失态了。” 寒阙没再说话,只移开视线。 老者吩咐:“寒璟,命人设宴,为少主接风。” “好。” 寒璟寒潇离开此处,而梁小秋,好像也没了再待下去的理由。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门口处,忍不住回眸,却见寒阙坐在那处,器宇轩昂,眉目清俊,好似遥不可及的仙人。 他未看她,一眼都没有,只闲闲端了茶杯喝茶。 倒是那老者,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梁小秋别过头,手脚冰凉刺骨。 夜深了,圣殿内灯火一盏一盏点亮。 她孤零零的坐在殿外的树下,透过烛火往里看。 笙歌笑语,轻歌曼舞。 众人皆喜,唯有她,满身落寞。 此刻,她又该何去何从? 这地方,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要等的那人,已经不再需要她。 或许,她该认命。 或许,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风吹过,她抱紧自己,剪纸一般薄薄的月亮下,笑着笑着,就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到眼睛都要睁不开,圣殿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着一身月牙白青花纹长袍,迎风而行,身姿卓越。 尽管隔的有些远,尽管他的面容在夜色中看不分明,梁小秋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寒阙。 第37章 莫动手动脚,有话好好说 这会儿他出来做什么? 自己的主场就这样悄悄溜出来真的好嘛…… 当然,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寒阙好像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躲在树后仿佛随时准备潜入圣殿偷东西的猥,琐背影——她的背影。 若是被他发现她偷偷摸摸的躲在这里并且哭的跟鬼一样,那就尴尬了。 梁小秋抹了一把泪,很快速的把自己往里藏了藏。 哭过很久可能脑子进水的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了,事实上那么细的树怎么可能挡住她的身体? 况且,冰面完美的反射了月光,圣殿之外,一切都藏不住。 于是,约莫有半刻的时间,一抹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的笼罩了她,她垂着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完全融入他的影子。 …… 梁小秋僵了几秒,伸长脖子抬头看了寒阙一眼,探头探脑又畏畏缩缩的模样,活脱脱一只王八。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男人眼里的冷意。 从前他何时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她有些难过。 可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挥了挥自己僵硬的跟一根树枝一样的手,挤出一抹难看的要死的笑意:“好,好巧……” “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小秋不安的转了转眼珠子:“赏,赏月?” 这样冷的天气,她冻的浑身哆嗦,嘴唇都是青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跟挂在殿外的灯笼一样,唔,她这月赏的,可真有情趣。 寒阙没接话,只不带一丝情绪的看着她。 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要用目光怼死她? 梁小秋缩了缩身子,垂下头。 就在这寂静之中,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 真的是特别不争气,叫的十分响亮,生怕别人不知晓她饿了一般。 梁小秋当下的反应是猛地抬头去看寒阙的反应。 而寒阙,似乎没什么反应。 …… 此刻,梁小秋整个人都陷在惶恐不安中,她既希望寒阙立刻离开不要再继续在他面前丢脸,可她又没出息的希望他能多陪她一秒,哪怕是一秒,叫她好将他的模样细细刻在心底。 她不晓得自己此时的面容有多扭曲,只听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随我来。” “??!”梁小秋实力懵逼。 寒阙似乎没什么耐心同她重复第二遍,伸手,拽着她衣袖将她拎起来,松手:“跟着我。” 一脸茫然的梁小秋跟在寒阙身后朝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她清醒了。 她有些激动的看着眼前人高大的身影。 他离她这样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干净的仿若初下的积雪。 她不由想起从前,鼻子一酸。 可她忍下了,总不能叫重生的他记着,她是个小哭包。 她抿了唇,贪恋的看着他熟悉的身形,脚下的步伐,手臂挥动的幅度,还有夜色里纷飞的黑发。 忍不住就想靠近些,再靠近些…… 寒阙终于忍无可忍,身后那个愚蠢的人都快贴他背上了,她是想绊倒他还是想绊倒他? 他顿住脚步。 梁小秋还沉迷在鬼鬼祟祟贴近他的自我娱乐。 “砰——” 梁小秋龇牙咧嘴的摸着自己的鼻子,眼前尽是小星星。 “你做什么?”男人回过头来。 “你做什么?”梁小秋莫名其妙的皱着眉头。 “……” 寒阙瞧着她的模样,不欲与她多说,只同她拉开距离:“走的时候离我远些……” 梁小秋眼睛一瞪,唔,她方才,是被他发现了吗? 好丢脸。 她的脸蛋莫名其妙有些发烫,这种意欲揩人油水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的事情真是不能更尴尬。 这次,她没再作死,乖乖的跟在寒阙身后。 这段路很短。 当然,这只是梁小秋的错觉,在她眼里这条一个眨眼就到了的路,在寒阙的眼里,漫长而艰辛。 讲真,被人奸视的感觉很痛苦,尤其是那目光灼热的像团火,像是要将他后背点燃。 他抬脚,解脱一般迈入内殿。 “少主,你回来了?”有小厮模样的男人迎了出来。 当然,就算是小厮,也是一个清新脱俗的小厮,同人世作下人打扮的小厮不可同日而语。 寒阙微微点头,对他道:“准备些饭菜。” 小厮没有任何异议,也没多嘴问一句,就下去准备了。 寒阙转头看身后的人。 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副哇这里好漂亮好有格调的模样。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收回视线,看他一眼,便下意识的缩了脖子,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那是小心翼翼怕惹他不高兴的模样。 那模样,乖巧的想让人上去摸摸她脑袋,奖励她一块儿糕点。 可惜,他不是人。 寒阙面无表情的扬扬下巴,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坐。” 他指的是那个冰椅。 那个泛着丝丝寒气,看起来很恐怖的冰椅。 她可以拒绝吗? 她看了看寒阙,他已然在另一个冰椅上坐下来,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好像别无选择了哈。 梁小秋慢吐吐的走过去,慢吞吞的坐下。 一股寒气自尾椎骨一路钻上去,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的她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 这感觉,真是要爽上天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起来。”正当她面容扭曲如坐针毡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抬眸。 男人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坐垫。 梁小秋站起来。 那坐垫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度,就精准无语的落在了她所坐的冰椅上。 “坐下。” 她很听话的坐下,一股暖流瞬时包围了她。 好贴心,好温暖。 她的面上终于露出今晚来第一个惬意的笑。 饭菜还没上来,他们各坐在一个椅子上,沉默的看着空气,气氛谜之尴尬。 当然,沉默的看着空气的只有寒阙一人,坐在她边上的少女只是装作看空气,实则眼珠子不停的在偷偷看他。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灼热。 这目光他在别的女镜灵眼中也见过。 尤记二叔家的小表妹就喜欢这样看着他。 可他着实不喜欢这样被人瞧着。 顿了顿,他开口:“敢问姑娘芳名?” 唔,问她名字,他可是想起什么了? 梁小秋内心一喜:“梁小秋。” “好名字。”寒阙面上没多少表情,夸奖也浮夸的很。 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 也不觉得,这名字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 梁小秋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委屈抑或是别的,她挎下脸,一副再也不想理你的模样,留给寒阙一个后脑勺。 …… 寒阙不晓得自己哪里招惹到了这位姑娘,他索性不再说话。 这种迷之尴尬一直持续到饭菜被端上来。 梁小秋吃着这饭,想着寒阙为什么会给她吃饭,便很是乐观的得出一个结论:虽然他瞧起来确实是忘记了前尘过往,但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有她的。 于是,一顿饭吃完,她便很大度的原谅了他,并且做出了一个要想方设法赖在他身边叫他恢复记忆的决定。 至于用什么方法…… 梁小秋抹了抹嘴,酝酿了酝酿情绪,很快,眼里包了一包泪。 她站起身来,朝着寒阙走去。 寒阙正要下逐客令,见她现下这副泫然欲泣,肝肠寸断的模样,愣了一愣。 “大人……”梁小秋走过去噗通跪在地上,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鬼哭狼嚎,不知情的,还以为男人把她怎么着了:“求你收留我一夜吧!” 寒阙盯着梁小秋将他锦袍抓出无数道褶子的爪子,皱起了眉头,拽着梁小秋的袖口强行将她拉开:“莫动手动脚,有话好好说……” “大人,我无处可去,你收留我好吗?”梁小秋眨眨眼睛,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你起来,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本来对她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但梁小秋伸出的双手告诉他,他若是不听,这位少女便又要抱他大腿了。 关于这个故事如何说,梁小秋早就按着画本上的那些个催人泪下的故事编出一个范本来。 她擦了一把泪。 “我来此是为了寻一位故人,可不幸,那位故人去世了,我本该启程回家,但因太过留恋此地,一不小心,耽误了时辰,现在这个时辰,夜深露重,我一个弱女子……”说到伤心处,梁小秋声音还哽了一哽。 弱女子么,寒阙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袍子上留下的褶皱,他的袍子是上好的云锦制成,布料丝滑柔顺,能将其抓出褶皱已是实属难见,抓出的这褶皱能保持不褪,更是难见。 这少女,说这话也真真不脸红。 看着寒阙意味深长的目光,梁小秋的心颤了一颤。 他可是,听出什么破绽了? 就在彼时,只听男人悠悠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梁小秋:即将跟男人过夜我的,贼她妈开心! 第38章 情敌 激动无比的梁小秋以为今晚即将和寒阙共处一室,可回头,寒阙唤了人过来:“为梁姑娘安排住处,就住最里面的偏殿。” “好。” “梁姑娘你且随我来。” 她可以拒绝吗?最里面的偏殿,那是有多里面?她能偷偷溜出来像从前那样爬上他的床吗? 梁小秋闷闷不乐的垂着头跟在那下人身后朝里走入。 她终于见识到了最里面的偏殿是有多犄角旮旯。 站在门前,她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寒阙寝殿的距离。 嗯,远到无法估算。 她倘若强行寻出来,只有一个后果——迷失在大殿之内。 所以,不就一个寝殿,建这么大是要做什么! 还有,寒阙这是什么意思?是躲着她还是躲着她? 梁小秋站在偏殿了,少女心碎了一地。 偏殿冷,她的心更冷。 正殿。 梁小秋前脚刚走,后脚,一位老者徐徐降落在殿内。 寒阙放下手中茶盏,单膝跪地:“圣主。” “你这孩子,同我还是这般见外。”老者走过去虚虚将他扶了一扶:“叫我爷爷。” 寒阙起身:“爷爷。” “坐吧。” 两人各占一座。 “爷爷,近来,镜灵一族可还好?” 老者慢条斯理的捋着花白的胡须,叹一口气:“近年来,镜灵一族灵力中上的镜灵,有不少寂灭了,现下,也不过只余下我,你二叔,还有你三人灵力算得上蓬勃,可我跟你二叔到底老了,镜灵一族的未来,掌握在你手中。” 寒阙神色凝重:“爷爷,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你这孩子从小便这般懂事。” 短暂的沉默。 寒阙迟疑,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直说。” “爷爷,我想知道,那凡人是不是……” 老者面上没有丝毫诧异,只点点头:“是。” 寒阙面上顿了一瞬,也仅仅只是一瞬,恢复正常。 镜灵一族去人间历劫归来,记得自己历过劫,只是不记得自己在历劫时的所有经历罢了。 是以,他知晓自己死而复生,是初初历劫归来。 这时候,有个凡人出现在此地,且那日看见他的第一眼,她便泪流满面,她说她来此寻故人,她说故人已死,她故意赖在这里不肯走,她看着他时,满眼炽热。 她的身份,他早已猜到。 所以才叫她留在这里。 他只是觉得,既然曾当过他的尊主,既然曾救了他这条命,他对她,总该好些,就当是还她救命之恩。 这里,她想待便待着,等她想通那日,自会离开。 夜深了,寒阙坐在榻上,闭目凝息,双手微拱,置于腹间,双手之中,是一团蓝光。 许久没调内息了,感觉略有些恍然。 可很快,随着体内灵力的充盈,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这厢,瞌睡到上下眼皮已经开始相亲相爱的某少女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下了床。 时辰已经很晚了,她估摸着,寒阙已经睡了,是时候出去骚扰他一波了。 摸出偏殿,一路凭着残余的记忆寻过去。 整个殿内空无一人,好在有光,也算是明亮。 然而明亮不明亮她都成功的迷路了。 兜兜转转,足足有半个时辰,她终于寻到了目的地。 为什么她能从一众大同小异的寝殿中分辨出这是正殿呢? 很简单,她看到了坐在那边闭着眼睛的寒阙。 这会儿,他已经调息完毕,双手放松的放在膝盖,闭着眼睛,一副状似进入睡眠状态的模样。 梁小秋从不知寒阙不需要睡觉这事。 此刻内心窃喜,目标已沉睡,可以下手了。 她猫着腰,踮着脚尖,贼头贼脑的放轻脚步走过去。 在男人面前站定,缓缓俯下腰。 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水晶洒下,只余下几缕,反射出浮华旖旎的光,恰恰落在男人周身。 梁小秋下意识屏住呼吸靠近。 唔,脸好白,好嫩,好滑,好想摸一把…… 所以她以前为什么会喜欢长的黑不溜秋的男人? 小白脸多好看呀。 她伸手摸了把口中所谓的小白脸,察觉到指间的柔滑,笑的眯起了眼睛。 唔,鼻梁看着也好高好挺哦。 她又在他鼻梁刮了一下。 唔,还有眼睫毛,这么长这么密,是成精了吗? 抬手刷了刷。 手指有些痒,心口也有些痒。 最后,她整个人都忘我的沉浸在揩油当中,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的,就抬手覆上了男人的唇瓣。 薄的恰到好处,比她的还要红一些。 啧,到底是怎么长的? 指腹顺着男人的唇线游弋…… 猛然间,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梁小秋的脸上。 真的太凌厉了,如果目光如刀的话,她现在应该只剩下一堆白骨。 无法忽略。 她怯怯的抬了眼皮,去看男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手猛地一抖,跟触电般收回。 她的脸,一瞬间犹如被煮熟,火烧云般的红晕蔓延了整张脸,最后,连脖颈和耳垂都变成了粉红色。 她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 好像个变态啊啊啊! 气氛又陷入了一种迷之尴尬中。 梁小秋咬了咬下唇,磕磕巴巴的吐出一句话:“你,你怎么醒,醒了?” “我不醒你准备对我做什么?” “……咳咳。” 梁小秋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只是单纯来看看你睡了没?” “也是单纯的对我动手动脚?” “……”梁小秋觉得,今天这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她本身目的就一点都不单纯。 她索性闭上嘴,乖巧的如同皇上身边的宫女,等着主人任意搓扁揉圆。 寒阙瞧她这模样,满肚子的怒气发不出来了。 他只冷冷撇她一眼:“以后莫要再对我做这种事。” 这话刚落,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出现在殿内,醉眼朦胧的看着两人:“你们做什么事了?” 寒潇。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向寒阙。 寒阙却没看她,他朝着寒潇走过去,扶着她站稳:“你醉酒了。” 寒潇看看他,又看看后面满脸通红的梁小秋,一把推开寒阙的手,掩面泪奔:“我就知道,你们,你们,嘤嘤嘤……” 寒阙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这才转过身来,对梁小秋道:“走,我送你回去。” 他面色不怎么好,梁小秋屁都没敢放一个,乖乖的跟在他后面回去了。 她没再回去,就这么静静的睡着了。 一觉,睡到日晒三杆。 醒来时,有人同他来说,正殿有人候着她。 梁小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你确定是我?” “确定无疑。” 她随那人来到正殿,才看见来人。 是寒潇。 寒阙这会儿并不在,大殿内只有她同寒潇二人。 她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昨夜寒潇怪异的举止叫她隐约察觉到她今日为何会来找她,可她却又不确定。 倒是寒潇走过来,拉着她坐下,才道:“昨夜叫你看笑话了。” “喔。” 笑话吗?一点都不好笑。 “你一定很奇怪今日我为何来找你。” 梁小秋没说话。 寒潇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起来:“你可能不知,我从小同寒阙一同长大,我从小就喜欢他,想嫁给他,可是现在,你出现了。” 然后呢? “初初得知你是他在凡间历练时的尊主时,我是恨你的,可也是你,救回了他,这让我没法恨你,没法,用对付其他女人那样对付你。”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梁小秋满头雾水。 “我想知道,现在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昨夜虽醉酒,却有残存的记忆,今天她一早来,便是想考证一下,他们两人,到底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情敌,梁小秋本应当叫其他一切觊觎她男人的女人望而却步,可彼时,望着寒潇眼眸中的忐忑,她忍不住圣母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关系,他并不记得我。” 寒潇笑了:“好,从今天起,我跟你公平竞争。” 她可以拒绝吗? 寒潇没给她这个机会,她站起身来,走到梁小秋身侧,看着她:“你是我第一个欣赏的女人。” 梁小秋表示,她不需要这种浮夸的夸奖,她只想时光倒流告诉她不要来跟她抢寒阙。 可显然为时未晚。 寒潇冲她笑笑:“再见。” 可以后会无期吗? 寒潇走后,梁小秋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望着殿外发呆。 男人还没有追上,倒霉催的又招了一情敌,越想,她越是觉得心塞塞。 不过,她没想到,更倒霉催的还在后面。 这夜,有人前来传唤,圣主召见她。 圣主召见她做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 梁小秋想了想,还是去了。 毕竟,有些东西迟早要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梁小秋:此时此刻,宝宝的内心是崩溃的 第39章 后会无期 “姑娘,你可知,你喜欢的人,他是什么身份?”老者坐在上座,慈祥的看着她,可梁小秋觉得,他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慈祥。 她沉默的点点头。 “镜灵一族近年来较为卓越的镜灵不断寂灭,现下能勉强同外族对抗的,不过三人,寒阙是其中之一。”老者顿了一顿:“我希望他能与本族人成婚,诞下灵力深厚的后代,兴盛我族,姑娘你是个通透的人,所以......” 所以她不要纠缠他,所以,她应该即刻离开这里。 道理她都懂,可做到又何其困难? 有时候,她并不想理会什么狗屁大局,那同她有什么干系? 她不过是想像普通人那样谈一场简简单单的恋爱罢了。 可她的意中人,并非普通人。 他生来,就是要站在众生之巅的那个人。 可她同他之间最后这样的结局,她舍不下。 她静了半晌,恭敬的朝老者磕了一个响头:“烦请圣主给我半月时间,半月后,不管是何种结局,我都会离开。” 至少,再给她多些时间,叫她在离开的时候不那么遗憾。 “好。” 当晚,在梁小秋陷入悲痛无法自拔之际,她的情敌,对寒阙展开了第一波攻势。 此时,她正因为吃的太撑,在殿外消食,借机偷窥在殿外练功的寒阙。 寒潇御马而来,很是贴心的为寒阙奉上了自己新制的补药,据说,对修复灵力都很大功用。 那两人在她眼前并肩而行,一副花前月下的模样,她躲在树后,像个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小丑。 很刺眼,原来看到他同别人在一起这样刺眼。 她看不下去,胸口闷闷的,憋着一口气,一路朝不远去跑去。 跑到浑身的力气都耗尽,她仰面倒在满地的积雪上。 带着冷意的白雪透过衣领钻进肌肤,冰冷刺骨。 她在想,自己对于寒阙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处。 想到最后,她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连生孩子,都会拉低他的灵力水平。 她连想对他好,都找不到方法。 她手里抓起雪,泄气般的一把扬出去。 深夜寒阙练完功回到正殿,才发现没有看到梁小秋的身影。 睡了? 他顺口问了小厮一句。 小厮说:“梁小姐两个时辰前出去就没有再回来过。” 啧,去哪儿了?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本着知恩图报的想法,寒阙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去寻一寻她。 他前脚刚跨出正殿,迎面,只见一道圆滚滚的身影像是一阵旋风一样迎面扑来。 寒阙还未回过神来,猝不及防的,被梁小秋抓住了手,狂奔起来。 两人像是傻狍子,穿过茫茫积雪。 梁小秋满脸兴奋,而寒阙,一脸懵逼。 直至,梁小秋猛地停下脚。 她大口喘着气看向寒阙,一双眼里放着亮光,像是希望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 寒阙自她身后看过去,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雪人,雪人的原形是? 他看向梁小秋。 梁小秋一双手和脸蛋都冻的红扑扑的,她眨眨眼,讨好的看着他:“我堆得雪人像你吗?” 寒阙整张脸僵了一下。 在这个少女眼里,他就是一只一米二的熊吗? 可看着她希冀的眼神,他没将那疑问问出口,只是很尴尬的点了点头:“像。” 梁小秋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着他由衷的笑。 在此之前,他每次见她,她都是一副我很伤心我很绝望的表情。 看着她的笑,不知怎的,他竟有几分恍神。 似曾相识。 却又模糊的很。 那一瞬,那感觉心口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角。 自那夜他肯定了她的成果后,梁小秋隔三差五就送一些新奇的小物件过来,有时候是一个绣了福字的荷包,有时候是竹条编的蚂蚱,有时候,是木头刻的小人。 当然,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丑的叫他不忍再多看一眼。 可他到底不忍驳了少女的好意,统统收下,然后放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等到蒙尘,也不会再看第二眼。 就这样,半月时间很快过去了。 在梁小秋离开的前一晚,她还是没能等到寒阙记起她,哪怕一个简单的细枝末节。 不过,好在,她离开了,还有她送给他的东西留在这里陪着他。 兴许,看着那些东西,某一日,他会想起,也曾有一位少女,那样的喜欢着他。 这就够了。 她收拾好了包裹,准备明日启程离开。 收拾包裹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两个木头小人。 雕的不知比她的好看多少倍。 她想了想,拿了其中一个,朝着正殿走去。 不过短短时日,从偏殿到正殿,她已经走的轻车熟路。 她来到正殿时,寒阙正在看书,双腿盘坐在榻上,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撑着头,头微微偏着,一缕黑发散落脸侧,烛火轻轻的跃在他面上,明明暗暗,竟透出几分慵懒的气息。 她忍不住看的着了迷。 直至—— “你来找我做什么?”男人不知何时抬起头。 梁小秋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嗳”了一声,这才上前:“我来同你道别。” 寒阙知晓她明日要走,便客气了句:“一路顺风。” 梁小秋盯着他的眼,试图从中寻到一丝的留恋。 可他瞧着,真真没有半分不舍的意味。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却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从袖中掏出木头小人,递给他:“这个,留给你作纪念吧。” 寒阙接过。 这木头小人同她之前送他的不太一样,雕的很好看,从模样上看,不难看出,正是以梁小秋为模版雕刻的。 他拿在手心摩挲:“谢谢。” “嗯。”梁小秋朝他挥挥手:“那我......走了。” 她的语气中含了万般不舍,她的眼眶中浮了透明的水光,可她终究没有哭出来。 她甚至,还朝他笑了笑。 回过头的那一瞬,眼泪却是“吧嗒”一下砸在指尖。 她没有回头。 她在心里同他说,后会无期。 那夜,她孤零零的坐在偏殿小声的哭了很久,哭到睡着。 正殿,寒阙捧着那木头小人看了许久。 先前在雪地里那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再一次浮现,只是,这次比上次更加深刻。 他甚至感觉,无形之中有谁扯了他心口,刺痛,一下又一下。 很久,他略有些烦躁的放下那木头人,捧起书卷。 却再看不进去一个字。 半晌,他抿唇,放下书,朝里走去。 当他推开偏殿的门时,屋里一片黯淡。 蜡烛不知何时燃尽,烛泪在桌上聚成了一小摊。 他走至榻前。 榻上的人和衣睡着,被子还原原本本的堆放在她脚下,丝毫没有被摊开过的样子。 她身体蜷缩成一团,脸上带着残余的泪痕,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亮。 忽然,她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 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变成了惊慌,他清楚的听到她惊呼出声:“寒阙!你在哪儿?” 与此同时,她伸出手,胡乱的空气中飞舞。 直至,她牢牢的抓住他的手。 她紧蹙的眉头松开来,她弯了弯唇角,嗔怪了句:“傻子,莫乱跑,走丢了怎么办?” 她在做梦。 梦里有他。 他垂眸看着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股想要窥探她梦境的欲,望。 未在主人的应允之下,这是不被允许的。 可他竟不能自控。 施法,进入了她的梦境。 梦里,是一座不知名的小镇,很热闹,人群如织,道路两旁货物玲琅满目,都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她拉着他,怀里抱了几样东西,一只彩陶小兔子,一对木头人...... 那木头人,其中有一个,正是她方才不久送给他的那个。 梦境再往后,他在一个买首饰的小摊前,买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簪,藏在了怀里。 她拉着他去酒楼,喝酒吃肉听话本。 等天黑的时候,她拉着他放花灯,她问他花灯上要写什么时,他只说了四个字——此生不弃。 城门上有烟花绽放开来,他从怀里掏了碧玉簪子,插入她黑色的发间。 ...... 梦境渐渐走到了镜头。 而他站在原地,不知身在何处。 梦境中,他看到自己,同现在的他不一样,但确实是他。 那应当,是他曾在凡间历练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似乎很喜欢他眼前这少女。 于是,此刻,再看梁小秋,他心头竟有一丝丝微妙。 可这微妙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天已经大亮了,梁小秋的睫毛来回颤动,像是快要醒来了。 他收了心头复杂的情绪,松开她的手,离开。 梁小秋并未再来找她。 他静静的坐在榻上,茫然的看着空气,思绪万千。 直至,小厮前来告诉他,梁小秋走了。 那一瞬,他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口震了一下。 一抹失落滑过脑海。 他竟有些想要抓住什么却没能抓住的无助感。 忽的,他猛然抬头,看向那小厮:“你去圣主那儿走一趟。” 第40章 求抱抱 “少主说他又是急需去凡间一趟,过些时日,自会回来,望圣主不要怪罪于他。”小厮如是说。 老者坐在上位,叹一口气,眉眼间露出复杂的情绪。 终于,他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吗? 雪地,梁小秋御马前行,这马是寒阙用灵力幻化而成,不畏寒冷。 她坐在马背上,视线里是茫茫无边的雪白,她一双眼看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离开的很平静。 有冷风夹杂着冷冽的雪花划过脸颊,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嗒嗒”马蹄声。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近到她无法再将它当成是错觉。 回头去看。 果真,是有人御马而来,一身月牙白衣似于白雪融为一体,马背上,黑发肆意飞扬。 很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吁——”男人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马的嘶鸣声一并落在耳畔。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追来之人,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出一句:“你怎么......” “我陪你一同回去。” “为何?” “我想记起一些自己曾忘记的东西。” 梁小秋心头一颤,定定的看向他,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踢了踢马肚:“走吧,驾!” 重新踏上归程,只是,不再是她一个人。 圣殿。 寒潇疯了一样闯入大殿,连基本的跪拜之礼都未行,喘着气看着座上的老者,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癫狂:“寒阙呢?寒阙呢!” 老者瞧着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心疼的叹口气:“走了,陪那姑娘一同走了。” 走了...... 他走了...... 寒潇弓着身子愣愣的站在原地,几秒之后,泄力一般,整个人“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脸色白的吓人。 “小姐......”有小厮走上前来,想要扶起她。 她目光涣散的盯着地面,看都未看那小厮一眼,拂开他伸过来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耷拉着肩膀缓慢的走出殿外。 眼泪在还未察觉的时候一滴一滴砸在雪地里,无声无息。 他走了,便不会回来。 他一定,会记起梁小秋。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精准到可怕,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不过,好在,是梁小秋。 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才配得起寒阙。 在那之后,寒潇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日,第三日时她走出房门,答应了一直想要同她在一起的同族镜灵雪痕。 半月后,大婚。 凡世,临安城富贵村。 破烂的小院里,梁小秋心满意足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身后,男人蹙眉看着眼前的“危房”:“这地方可以住人吗?” “当然可以,以前,你同我就住在这里,这里,还是你亲手......”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去看寒阙。 后者一脸迷茫:“亲手什么?” “没什么。” 梁小秋摆摆手,招呼他进屋。 来日方长,他既然跟来,便有很多的时间,叫他慢慢记起。 进了屋里,寒阙才意识到,方才他正是太没见过世面了,外面破?这屋子里面比外面破多了。 梁小秋拉开帷幔,指了指床榻:“坐。” 寒阙迟疑的坐上去,“吱呀”一声,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好在,他的自我修养叫他勉强面不改色的正襟危坐在那里。 梁小秋将身上的包裹放在桌上,问:“你渴了没?” “没。”寒阙顿了一顿:“只是这屋子,真的不需要重新修葺吗?” “不需要。”这破屋子于她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每一寸都不能动。 “......”寒阙无言以对。 梁小秋也没再同他多说。 她离开这里太久了,屋里四处都蒙了尘,须得好好打扫一番。 她吭哧吭哧的收拾起来。 寒阙一个大男人坐在榻上看她跑来跑去忙前忙后,很是尴尬。 坐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我帮你?” 梁小秋看了他一眼:“好啊。” 寒阙拿了抹布,却无从下手。 梁小秋一把从他手里拽下抹布,将他推出门外:“不用你做这个,你去劈柴。” 瞧她指挥他的模样,一点都生疏,一看,便知是惯犯。 所以,从前,他地位是如此的低下? 寒阙扯了扯唇角,出去劈柴去了。 等梁小秋收拾好出来时,见男人已经劈好很多柴,整齐的堆成一座小山,而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变得脏兮兮。 “回屋换件衣裳,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寒阙收了手,回屋。 梁小秋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件月牙锦袍扔进他怀里:“去换。” 这件月牙锦袍虽比不得他原先的那件精致,却竟也十分合他眼光。 令他更加诧异的是,这件月牙锦袍意外的合身。 “这是你从前穿过的。” 原来如此。 他上上下下看看自己,内心涌起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诡异感。 换好衣物,两人一同出去。 直奔福满楼。 梁小秋捡着两人爱吃的菜品点了些,又点了一瓶桃花酿。 饭菜很快上来,梁小秋将手边的烧鸡递给他:“你从前最爱吃的。” 他从前最爱吃这种看起来油腻腻的东西吗? 很不可思议。 他蹙着眉摆摆手,一副很抗拒的模样:“我不吃,你自己吃便好。” “你尝尝,很好吃的。”梁小秋撕下一条腿,喂到他嘴边,眼睛里闪着亮光。 寒阙很勉强的张开嘴吃了一个。 然后就没能再停下来。 梁小秋满意的看着他,还好,饭桶属性还在,还是她的那个傻子。 她忍不住勾唇:“傻子,好吃吗?” “傻子是谁?”寒阙很矜持的用棉帛擦了擦唇角,蹙眉。 “......叫错了。” 叫的这么溜,只怕,这少女从前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他以前很傻吗? 第二日,针对恢复记忆这项重中之重,梁小秋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刺激。 不断的重现往事,刺激他脑海中被封存的记忆。 第一日,看桃林。 后山就有桃林,很方便。 出发前,梁小秋站在男人身前,张开双臂:“我准备好了。” 寒阙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抱着我飞过去呀,难道咱们要爬过这座山吗?” “你的提议很不错。” 寒阙中肯的评价,率先迈步。 梁小秋跟在他身后:“当时不是这样做的,你这样不配合,是想不起来的。” “男女授受不亲,我宁愿想不起来。” “......”老古板,还是原来的那个寒阙可爱啊。 梁小秋叹一口气,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 想象中前胸贴后背一起在云海中翱翔的浪漫场景没有出现,只有梁小秋喘的像条狗跟在男人身后艰难的往上爬。 巨大的日头火辣辣的照耀着,梁小秋恨不得下一秒就晕过去。 期间,她有好几次撒娇求抱抱,都被男人无情的拨回,他最多,也就隔着布料拉了拉她的手。 终于来到山顶,说什么,梁小秋也不准备继续往过爬了。 看桃花什么的,可以省略了。 她累的像条狗,瘫在山顶。 足足歇了一个时辰,才缓过来。 不得不说,山顶景色很美,远处翻腾的云雾,山间郁郁葱葱的松柏,朝下俯瞰时,可以看到山涧潺潺的河流。 俯瞰...... 梁小秋脑海了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在寒阙看不到的地方阴险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于是,几秒后,双手背在身后,悠然欣赏美景的男人听到耳畔传来一道杀猪般的尖叫声。 他回头时,就看到梁小秋以一个抛物线的弧度动山顶坠落下去。 他心头一惊,飞身上前,弯下腰,伸出手臂,一套动作流畅至极,于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她的手。 将她拉上来。 却见本该惶恐不安的少女喜滋滋的朝他笑了:“你方才摸到我手了,按照民间的规矩,你应当娶我。” “......”她是故意的。 可寒阙却没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义正言辞:“你知不知道,刚刚又多么危险,如果我......” “不会的,你一定会救我。”就像是从前那样。 看着少女眼中笃定的光芒,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别过头:“下山吧,以后不许再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是要彻底避免同她再次接触吗? 梁小秋脸很臭的在他身后“唔”了一声。 计划实施的第一天,便遇到了阻力。 寒阙同梁小秋陷入了冷战当中,最后,还是梁小秋用各种美食才打破了冷战。 计划如期进行。 却因为寒阙的不配合,屡屡不能起到实质性作用。 直至,这年的八月十五要来了。 梁小秋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第41章 相拥而眠 八月十五,临安城一年一度的庙会开始了。 因为之前曾窥探过梁小秋的梦境,是以这会儿配合梁小秋演起戏来,寒阙表现的非常从善如流,毕竟,这场戏没有任何令人羞耻的画面,尺度略小,他可以接受。 开始一切正常,他身临其境,却像是一个局外人,旁观这一切。 直至当梁小气带着他来到一个卖木雕的小人,当看着工匠将木头一点一点雕刻成她的模样,他的心底才生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异样。 残存的记忆片段三三两两的浮现,他看到自己坐在高大的宫门前,天空悬了一弯残月,落在他身上,满身寂寥,而他手里攥着一个少女模样的木头小人,一遍一遍的用指腹轻轻摩挲...... 脑袋开始嗡嗡的疼,那些画面很快变得凌乱不堪。 混乱过后,重归于安静,只是他再回想方才的片段,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模糊的很。 梁小秋捧了木头人扭过头时,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眉头蹙的很紧,脸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了?” “没事,走吧。” “哦。”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秒,梁小秋一溜烟跟上去。 逛了整整一个上午,最后来到了一品红。 坐了同上次一样的位置。 点了酒菜,等待酒菜上桌的空隙里,梁小秋一手撑着脑袋问对面的男人:“你可想起些什么?” “没有。”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的? 梁小秋感觉很挫败,不想再看这张叫她添堵的脸,她转眸看像不远处的高台之上。 枯瘦伶仃,胡子花白,着一件蓝色粗布长袍。 这说书的老头,还是上次那个。 只是,讲的故事却不再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大军已逼至城下,却见青天白日里,凭空出现精骑良乘,并着十万身穿银色铠甲的战士,不多时,这十万将士后,出现一个身骑枣红马的男人,同样一身银色铠甲,黑发高高竖起,在风里放肆飞扬,只见他目光如炬的睥睨着眼前数万敌军,面色沉稳肃杀,他伸手,掌中缓缓现出一把泛着蓝光的长剑,锋利无比,他一声令下,冲出重围......” 说书人慷慨激昂的陈词中,梁小秋恍然想起大战那日,临行前,高头大马之上,他浅笑的看着她,他说,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骗子! 梁小秋把手里的瓜子磕的嘎巴响。 “这故事......”却听身后男人若有所思的盯着说书人:“说的可是我?” “你记起来了?”梁小秋手一抖,瓜子壳洒了满身。 “没有,只是觉得那描述很像我。” “......”梁小秋愤愤的瞪了她一眼,把身上的瓜子壳抖落下去。 这一待,便待到了天黑。 梁小秋朝外面看了一眼,拍拍手起身:“走吧。” 两人朝着祈安桥进发。 桥边照例挤了很多人,梁小秋捧了两个花灯来,一个塞寒阙手里,又拿了纸条来。 “喏,写吧。” “那年我写的是什么?”寒阙拿了毛笔蘸了墨,姿态娴熟,同当初那个不会写字的傻子没有半分相像。 梁小秋盯着他,出了神。 男人用手肘碰了碰她:“我当时写的什么?” 梁小秋回神,却又因他一句话,仿佛回到了过去。 她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当初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 “你想许什么愿?我帮你写。” “此生不弃。” 此生不弃,他曾说此生不弃,可如今,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物是人非。 梁小秋忍不住红了眼眶,半晌,才低声道:“此生不弃。” 是这四字? 脑海里有一根弦像是被震了一震,寒阙顿在那里,迟迟没有下笔。 那断残存的记忆片段好像一瞬间在脑海里清晰开来。 “怎么了?” “我不会写。” “你想许什么愿,我帮你写。” “此生不弃” ...... 他记起那晚绚烂的灯火中,她的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 许久,他扭过头,静静的看着梁小秋:“那日,你许了什么愿?” 梁小秋一怔。 几秒后,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惊的差点将手中的花灯扔出去。 “你记起来了?” “记起一点来。” 梁小秋笑了,可却又是一副想哭的模样,她就拧巴着那样一张脸看着他。 忽然,猛地一头扎进他怀里。 这次,他没有推开她。 察觉她的眼泪流进他颈间,他说:“哭什么?” “你终于记起来了。” 寒阙没再说话,任由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顿了半晌,他抬起手,迟疑片刻,终是缓缓落在梁小秋的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 鉴于周边放花灯的人较多,梁小秋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很快从寒阙怀中抬起头。 她抹了泪,拿笔,大手一挥,写下一行字——一直这样。 寒阙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四个字,辨认了片刻,才道:“这是你那日许的愿?” 梁小秋点头。 虽然,这四个字看起来有点粗俗,一点都不高雅,但是,字里行间的情意同寒阙那四字无异。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对他动心了。 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曾察觉。 她总说他傻,其实,她才是傻的那个。 这一瞬,看着男人的脸,梁小秋想,她不会再放手了。 放了花灯,看着花灯顺畅的渐行渐远,梁小秋方才站起身来。 她伸手拽住寒阙的手:“城门下快要放烟花了,快走。” 她的手小巧纤细,恰好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看着,却没有扯开。 他跟在她身后,朝不远处走去。 刚停下脚步,欢呼声中,绚烂的烟火炸裂开来。 梁小秋仰着头,面庞被火光映亮,眉眼竟莫名的生动明艳。 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碧玉簪,插到她黑色的发间。 这动作似是同记忆里的某个瞬间重合。 他手一抖,立在那里。 记忆之门仿佛骤然打开,无数的记忆片段争先恐后的涌现,于混乱之中,一点一点,凝聚,条理。 所有过往如一个个慢镜头一般在脑海里缓慢放大,播放。 他记起了初见时月色下她一身黛色衣裳,张狂而肆意的背影,他记起了临安城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听话本,他记起了漫天雨水中她无助的喊着他的名字,他记起了京城纷飞的大雪中她女扮男装偷偷爬出宫墙同他出去玩...... 他记起了,所有。 关于她的所有。 原来,这才是他同她的过往。 胸腔里一瞬间被填满,曾竟缺失的那一角,回来了。 他到底湿了眼眶,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梁小秋惊诧的抬眸看他。 他低下头,温柔浅笑:“生辰快乐,小秋。” 他说什么? 他刚刚说什么? 这一瞬,耳边的噪杂声尽数散尽,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他和她,静的她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雷声撼动。 她回抱住他,紧紧地。 “你终于记起来了。” “嗯,记起来了。” “真好。” 梁小秋闭上眼,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还好,她等到了。 这夜,再回到小屋,对于梁小秋相拥而眠的提议,寒阙没有拒绝。 只是...... 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某人刚刚躺下没多久,就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期间还不停的乱动,手脚时不时的蹭到他某个无法言说的隐秘之处。 是以,这夜,寒阙过的万分煎熬。 好在,镜灵不需要睡觉。 是以,第二日起来他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梁小秋醒来时,男人已经坐在桌前。 见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他回眸:“睡好了?” “睡好了。”有男人抱着睡的感觉就是好哦。 “睡好就去梳洗。” 咦? 梁小秋皱眉,为什么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她睡得舒服他不开心?还是说,他没有睡好? 开玩笑,跟她睡他应该很舒服很开心的好吗? 一定是她的错觉。 梁小秋掀开被子,下床,梳洗。 梳洗完毕,桌上已经摆了饭菜。 是她最爱的米饭。 梁小秋喜滋滋的坐下来,吃饭。 自从寒阙恢复记忆,她感觉整个人都美的不得了。 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只是,吃到中途,男人忽然伸出手,在她唇角蹭了一下。 梁小秋愣了一下,随即很是猥琐的笑了:“你刚刚摸我脸了,按照民间的习俗,你这样是要娶我的。” “摸你脸只是因为你满脸米饭眼中影响了我食欲。”某男一本正经,耳垂却浮出一丝可疑的红迹。 这红迹自然被梁小秋捕捉到了。 她挑眉:“小伙子,想摸我脸就直说,别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我给你摸个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的宝宝们赏个收藏可好? 第42章 第 42 章 梁小秋发现一件事情。 虽然寒阙是恢复了记忆,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健步如飞一日千里。 作为一个男人,寒阙这厮居然动不动就害羞,同从前那个没皮没脸的傻子一点都不一样,梁小秋表示,她还是喜欢从其奔放狂野一言不合就在她面前脱衣服的男人啊! 现在整天面对着这样一个榆木疙瘩,她也很绝望,她也很崩溃。 然而能怎么办? 两个人谈恋爱,总要有一个人先主动。 他不主动,她也不主动,他们得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一猴子来? 于是,近来的梁小秋,活脱脱的成了一个采花大盗,还是猥琐的一逼的那种。 撩男人,凭的是套路。 套路的人生每天都很刺激有没有? 今天拉个小手。 明天摸把小脸。 后天亲个小嘴。 ...... 眼下看来,应该是进行最后一步了。 如水的夜。 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幔缓缓落下,榻上的少女黑发挽作朝云近香髻,脸颊两侧略微凌乱的垂下两缕,面上画了桃花妆,眉间一抹凤尾花,一身亮眼红裙,一手懒洋洋的支撑着脑袋斜斜躺着,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看着男人笑的万众风情。 眼角眉梢,每一处,都是挑,逗。 寒阙平躺在她身侧,双手规规整整的放在身体两侧,一双黑眸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该睡了。” 梁小秋捂唇很是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嗯。” 话落,她微微直了直身子,伸手将身上的红色衣裙缓缓褪下。 不过堪堪褪了一条手臂,露出白嫩的肌肤。 只见身侧的男人黑眸沉了沉:“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睡觉啊。”梁小秋一边不紧不慢的继续脱,一边去打量男人的反应。 只见寒阙喉结上下滚动,目光里已染上难抑的情动,手臂却是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一副很克制的模样:“你从前不脱的。” “......”她衣服都脱了他跟她说这种话? 梁小秋眨眨眼:“迟早要脱的。” “......”寒阙一副你再这样我就要喊救命的表情。 梁小秋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再理会他,轻飘飘的褪下。 少女柔嫩白皙的肌肤在烛火下如圭如璧,每一寸仿佛都沾染了旖旎的气息,叫人移不开视线。 而作为一个男人的寒阙,见此情景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梁小秋刻意逗他,手臂伸过来:“来,你也脱了衣服睡。” 她三下五除二解了男人的腰带。 寒阙很抗拒,一副我拒绝被你糟蹋的模样。 梁小秋带着满脸猥琐的笑意在半推半就中给他也扒拉光了。 这戏码简直像极了戏本中恶霸强行那啥良家妇女的桥段。 不同的是,梁小秋成了恶霸,寒阙成了小媳妇儿。 两人终于“坦诚相对。” 梁小秋将被子往上一扯,伸手抱住男人结实的腰身:“睡吧。” 男人的身体僵硬的像一块儿铁。 “乖,放松......” 此情此景,寒阙只想说——我无法放松。 因为梁小秋的手一刻也不老实。 女人略带尖锐的指尖游丝一般滑过男人结实的肌肤,从小腹,到胸前,最后落在他的面颊。 半晌,她缓缓起身,手指捏住男人的下巴,一双丹凤眼含了笑,勾魂摄魄的看着他。 手指下的线条绷的愈发紧了。 梁小秋缓缓垂下头去。 一寸一寸靠近。 直直,唇瓣相贴。 并不是第一次了。 却是第一次在这样“坦诚相对”的情形下亲吻。 每一次唇瓣的碰触,都成了一次纵火点,顷刻间,仿佛大伙燎原,点燃两人的身体。 再也无法克制。 寒阙猛地一个翻身,将她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看着男人的动作,梁小秋满意的笑了。 这下,可以愉快的生猴子了。 然而,事情进行到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 那就是,最后一步怎么整?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话本里说的王爷皇上初夜猛如虎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 对于毫无经验的两人来说,这种事着实有一定难度。 最后,折腾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都没成功。 梁小秋痛不欲生的躺在下面,拍了拍男人的背:“有点疼,我不想来了,咱们还是睡吧。” 她的语气难得可怜巴巴的。 看着她眼眶里浮的泪光和额角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寒阙顿了一瞬,从她身上下来。 这一夜......还是干巴巴的相拥而眠。 第二日,天一亮,吃过饭,梁小秋就去了闲置许久的库房。 库房许久不用,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然而灰尘也阻挡不了梁小秋寻找装着《春,宫图》、《宫闱秘史》小本本的木箱。 翻腾了一上午,终于,在某个极深的角落,她找到了。 将箱子从库房抱出来,又将里面的书拿出来,整理一番。 她这才走出院子。 这个时辰,寒阙在劈柴。 她走上前:“别劈了。” “??”男人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回屋,给你看个好东西。”梁小秋眯了眯眼,笑的贼兮兮。 寒阙见她这副表情,咽了咽口水,他感觉,这“好东西”可能跟常人口中的“好东西”不太一样。 他迟疑几秒,收了手,跟在梁小秋身后进屋。 书桌前,梁小秋指了指眼前那一沓书:“喏,这些,你仔细看看。” 最上面,放着一本名为《群花录》书。 瞧着那书名寒阙是抗拒的。 梁小秋仿佛没看到他抗拒的表情,拿起书来,往他手中一塞:“看。” “......” 寒阙翻开第一页。 是一副女子衣衫半褪美艳勾人的图。 第二页。 出现了一个男人,大掌覆在女人的雪白。 第三页。 男人和女人开始以不可描述的姿势进行一些互相伤害的事情。 第四页。 换个不可描述的姿势继续互相伤害。 ...... 图文并茂,书尽□□七十二式。 寒阙手一抖,书“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颤着声看向梁小秋:“这是,这是什么?” 看着男人一副我已瞎的表情,梁小秋捡起书来,拍拍他的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寒阙:一点都不,我只觉得扎心。 梁小秋笑眯眯的看着他受到惊吓的表情,又柔声安慰了句:“莫害怕,你好好学这些,等你学会了,就可以一展你男人雄风。” 寒阙:我一点都不想一展男人雄风。 “好好学哦。”梁小秋最后温柔的拍拍他脑袋,嘴巴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晚我验收你成果。” “......”内心好崩溃怎么办? “我走了,过些时候回来。”梁小秋无视从头到尾吓到说不出话来的寒阙,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今日是李老头的忌日,她得去看看他。 梁小秋是午时回来的,回来时手里拿了福满楼的食盒。 走进屋里,就见寒阙伏在案前,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她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低下头去:“看的怎么样了?” “唔,还行。”寒阙含糊其辞的答了句。 梁小秋展颜一笑:“别看了,先吃饭吧。” “好。”寒阙如被大赦,飞快的扔下书,仿若扔了一个□□。 饭菜很美味,只是看到烧鸡两爪朝天时,脑海里,某个姿势缓缓浮现在脑海里,同烧鸡重合。 于是,他再也无法直视烧鸡了。 也没法再继续吃下去。 他放下筷子。 梁小秋抬眸诧异的看着他:“咦,今日你怎么吃的这样少?” “早晨吃多了。” “喔。” 吃过饭,到了午休环节。 寒阙看了看床榻:“小秋,院外的柴还没劈完,我先去劈柴了。” “劈什么柴,上来睡觉!”梁小秋无情的拽着他的袖口将他拽到了床边。 寒阙现在觉得,他对睡觉已经产生了阴影。 躺在床上,他快速的闭上眼。 梁小秋上半身懒洋洋的爬在他身上,手指把玩着他胸前散下的黑发,笑的不怀好意:“我们要不要......” 不要,我不要! 寒阙紧紧闭着眼睛,不做反应。 “你再不睁开眼就别怪我......”一只手挑开了寒阙的衣襟。 他快速睁开眼,将衣襟整理好:“现在青天白日,而且,我还没完全学会,要不然,等晚上?” 梁小秋思虑几秒,允了。 白日宣淫确实不太好。 下午,梁小秋没再出去,她陪着寒阙一同欣赏李老头的“宝贝”。 时间过的很快。 转眼,又到夜里。 这次,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推脱的借口了。 纱幔放下,满室旖旎。 梁小秋将满头青丝散开,轻佻的笑着,俯下身去。 不过唇齿缠绵片刻,男人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个反差萌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她想他了 春宵帐暖,旖旎缱绻。 “哦哦哦哦,慢,慢点......” “疼?” “嗯。”委屈兮兮。 “忍着,谁叫你招我。” 梁小秋满头是汗满脸通红的看着头顶不近人情的男人,此刻,他满脸隐忍,额角青筋都隐约可见,似乎克制到了极致。 看起来不比她好多少。 好吧,忍就忍...... 她深呼吸,尽量纾解身体的疼痛。 却还是在男人有下一步动作时—— “嗷嗷嗷嗷,轻点!” “啊啊啊啊,好疼!” “你你你,快出去!” ...... 寒阙忍无可忍,低头,以唇封唇。 终于,世界安静了。 他极力的放轻动作,一点,再一点。 感受到怀中女人身体没有那么僵硬了,他低声问:“好些了?” “唔,好些了。”梁小秋难得的害羞,脸红的堪比眼前艳红的纱帐。 她这幅小女人姿态落尽男人的眼底,一瞬间就刺激到了他的某个爆发点,一股炙热从小腹传来,犹如燎原之火,转眼蔓延开来。 他不再那样辛苦的克制,加快了速度。 梁小秋闭着眼,感觉一股异样的悸动包围了她,她听到自己唇间溢出断断续续很是猥琐很是羞耻的鬼叫声。 美到极致的体验,大汗淋漓的畅快。 最后理智淹没在不可思议的美妙。 男人伏在她身上,感受着彼此的颤栗。 他的脸就伏在她的脖颈。 梁小秋能轻易察觉他吐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肌肤,火一样滚烫。 她睁开眼,去捕捉他的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稍稍抬头,同她对视。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若是要让梁小秋来形容,那么就只有两个字,沉迷。 他看着她,黑眸似乎沉迷在她的眼中。 梁小秋心头莫名的一颤:“你,你这样看着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想娶你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性感,也带着难以克制的深情。 恢复记忆这些日子以来,不是不想娶她,而是,他始终在迟疑。 在她和镜灵血脉之间迟疑。 他是镜灵一族的少主,他身上担着的,是整个镜灵的生灭。 他无法因为一己私欲而放弃所有臣民。 不想伤害她,所以不愿碰她。 可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无法克制。 她叫他沉迷。 沉迷到愿意放弃一切。 他同她之间,经历过美好的厮守,经历过漫长的单恋,经历过生死的别离。 失而复得,沉稳如他,亦舍不下。 同她厮守,是他最后的决定。 与此同时,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不会叫她被镜灵一族耻骂。 从前他护着她,往后,他也会护着她。 梁小秋看着他温柔的模样,连呼吸都近乎窒息。 她等这句话等了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 大概是很久了。 从他死在战场上的那夜起,从她意识到自己真心的那刻起,她就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现如今,似乎一切都实现了。 尘埃落定了。 欣喜的眼泪缓缓没过眼眶,她看着他,认真的,虔诚的,满心欢喜的。 倏然,毫无征兆的。 起身,将男人紧紧抱住。 含着眼泪的吻,交缠。 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展开了今晚的第二次。 这次,男人不再那样急,不紧不慢的慢慢享受。 须臾后,却听身下的少女皱了眉头低声嘟囔:“怎么这么磨蹭......” “什么?” “快,快点啊。” “......” 寒阙:女人果然善变。 精疲力竭的一夜。 翌日两人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寒阙神清气爽的坐起身来。 梁小秋企图像他一样神清气爽的坐起身来。 然而—— “寒阙你二大舅的,喔喔喔,好疼!” “疼就躺好,莫乱动。” “唔。” 于是一整个上午,梁小秋再未起床,直挺挺的躺在榻上,宛若残障。 问她饭怎么吃? 还用问? 当然是咱男人喂的。 什么?她矫情? 她乐意! 她男人也乐意! 吃过饭,她又成功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近黄昏。 男人站在窗前,背影被镀上一层金光,恍若仙人。 连个背影都如此好看,真是没谁了...... 她眨眨眼,笑了:“寒阙。” 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她的声音,似乎叫他有片刻的怔忪,他愣了一瞬,才转过身来:“醒了?” 他面色不太自然,连笑意,都显出几分牵强。 “怎么了?”先前看着还好好的呀。 寒阙盯着她看了半晌,朝她走来,在床榻边缘坐下,抬手揉了揉她略有些凌乱的黑发:“是有件事。” 这件事他没必要瞒着她,也瞒不住。 梁小秋看着他凝重甚至有些怅然的神情,觉得这或许是一件棘手的事。 棘手的事,怕是只有那一件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小小的手掌,带着温热的温度。 她开口,语气亦是温柔。 “圣主叫你回去?” “嗯。” “什么时候?” “明日。” “唔,我知道了。”梁小秋垂下头,没有哭,没有闹,很平静。 事实上,从寒阙同他回来的那一瞬,她就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他是镜灵一族的少主,曾救旬国苍生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他生来注定要站在高处,一个她所无法企及的高处。 她早已做好这个打算。 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她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她期望过同他厮守到白头,也在他说出要娶她那句话时感动到无法自己,而此刻,她把这一切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 曾有过片刻欢愉,就足够。 他有他的使命,她有她的通透。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纠缠,不叨扰。 他来,她陪着,他走,她也会好好活着。 她不知,她这幅坚强的模样,叫他有多心疼。 寒阙将她拥入怀中,大掌扣紧她的后背,轻抚:“你莫怕,我会回来的。” “嗯,我等你。”梁小秋反抱住他。 虽然她不知晓他会不会回来,但她会一直等,就在这小院中,等到终老。 此生不管他是不是她的,在她心里,她都是他的了。 也只会是他的。 夜沉了。 或许是离别前的不舍,或许是永别前的狂欢。 梁小秋前所未有的热情。 一次一次的纠缠,一次一次的交出自己。 咬着唇流出的泪,不知是身体的痛,还是心底的痛。 一夜疯狂。 黎明时,她睡着了,带着满脸的泪痕。 寒阙在床榻前坐了很久。 从黎明到天光大亮。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虽不舍,可没有迟疑。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等他再回来,他们便能长相厮守。 他抬手拂过她额角散落的鬓发,在她眉间轻轻印下一吻。 他说,等我。 干净利落的起身,没有回头。 不敢回头,他怕自己舍不得。 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醒来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梁小秋突然萌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惶然感。 明明闭上眼之前他还在。 可当她睁开眼,却再也看不见他。 就像是水中的倒影,轻轻一碰,便碎了。 不过转瞬,他消失的干干净净,像是从未来过。 天还是那么蓝,树还是那么绿,空气里属于他的气息,散掉了。 那日,她在榻上坐了很久,久到浑身没有知觉。 不过也只是那一日。 从那之后,她像是回到了从前。 吃饭,喝酒,听话本。 哦,对了,她有活计了,隔壁寡妇叫她绣坊打下手。 她过的不知有多充实。 很少想起他。 也不会梦到他。 只是她再不能吃烧鸡,再不能喝桃花酿,再不能听英雄救美的话本。 因为。 她怕一不小心想起他,然后就刹不住了。 这个冬天很快过去了,岁除那日,她亲手织了一件袍子,蓝色粗布的,同当初山洞里她送给他的那件一模一样。 只是,只能压在不知名的角落,不会再有人穿了。 春天来了。 桃花开了。 隔壁寡妇说,要给她介绍好人家,应个景。 她没拒绝。 是户不错的人家。 据说那家公子是在去绣坊买衣裳的时候相中她的。 文质彬彬,是个白面书生。 她没有中意,也没有不中意。 只是最后,那公子要拉她手时,她问了句:“你可在意我不是黄花大闺女?” 那书生久久没说话,惊恐的看着她,半晌,跑了。 她挑眉,无谓的笑笑。 走了。 她一直以为,她再也等不到那个人了。 否则,为什么过去这样久,他还是没回来寻她? 也没托人捎书信给她? 她只是偶尔喝的酩酊大醉时,会捧着那个木头小人哭的一塌糊涂。 她会戳着木头小人的鼻子恶狠狠问:“你怎么还不回来?” 醉的趴在桌上,眼前一片朦胧时,她好像总能看到,他就在院里劈柴。 她总觉得,他没走。 可他到底在哪儿呢? 她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稍有点虐 第44章 完结章 一个春天过去了,一个夏天也过去了。 梁小秋很少再想起他。 只是不经意间到放在书桌抽屉最里面的木头小人时,她的心里会起一丝丝波澜,不过也仅仅是一瞬。 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也做好了孤独终其此生的打算。 直至,那夜。 八月的月夜,月光如水,暗夜似墨。 梁小秋同寻常一样,早早睡下。 睡得迷迷糊糊,不甚清醒之际,隐约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是步伐踩到庭院落叶树枝的悉索声。 好像是有人来了。 又好像只是梦境。 她挣扎了一会儿,没睁开眼。 脚步声越近了,好似就在门口。 “吱呀——” 笨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 如果说方才的脚步声仿若梦境,那现在的推门声,就像劈碎了梦境的利刃。 睡意褪去了。 少女机敏的将眼撑开一条缝,却不完完全全睁开,只无声无息的稍稍睁开,像是暗夜里无声窥探的猫。 空气里陡然蕴满风声鹤唳的紧迫。 她屏住呼吸。 近了…… 一抹高大身影在地上投下欣长的倒影。 是人是鬼? 又是如何破门而入? 究竟带了各种目的? 思绪百转千回间,那抹浓重的黑影罩在了她面上。 眼前一黑。 无形之中脑海中紧绷了一根弦。 所有的剑拔弩张似乎一触即发。 那身影落在了榻前。 她闭上眼,且看那人影接下来的动作。 却见他微微俯身,缓缓朝她伸出一只手。 脑海中的弦骤然发出阵阵嗡鸣声。 在那手即将碰触到她之际,骤然睁眼,起身。 手掌攥拳,直击人影面门。 手未落下,却落下一阵凉意。 一只大手包裹住的手,带着熟悉的凉。 她愣住。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周身的一切在眼前渐渐清晰…… “小秋。” 随着一道温柔而又久违的声音,她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是他。 那个她偷偷在梦里想过无数次的男人。 一瞬,她又不知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掐了自己手臂一把。 很疼。 这不是梦。 她夜夜辗转反侧想想起却又怕想起的的人,回来了。 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她不知何时落泪,无声的哭泣。 伸出手,却颤抖的久久不能落在他面上。 他无言的看着她,一双眼在暗夜里像熊熊燃烧的火,藏了炽热汹涌的想念。 半晌,他长臂一伸,用力的将她拉去怀里。 鼻尖撞上男人坚硬结实的胸膛,近在咫尺的距离,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夹杂着风尘仆仆的尘土气息。 熟悉的让人落泪。 他胸口一颗心用力跳动,震的她耳膜都发疼。 有些爱,不去碰触时看起来像是平淡无波甚至寡淡漠然,可一旦揭开,内里浓重炽热,不顾一切的热烈足以叫任何人为之震撼。 她一直以为她放下了。 可此刻,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她从未有一瞬真真正正放下他。 那些爱,只是被她掩在岁月之中,压在心底最深。 忘记? 从未有过。 她趴在胸口小声啜泣,难掩的委屈。 到最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这些他消失的所有日子,她强忍的辛苦与伤心,一并爆发。 她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紧紧抱着他,断断续续的重复:“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回来……” 他叹气,吻去她眼角的泪:“我怎舍得?” 久别的重逢,曾隐忍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整的答案。 后来梁小秋问寒阙:“你是怎么做到的?” “寒潇诞下一子,天赋异禀,灵力至纯,我将自己的灵力尽数赠予他,镜灵一族,后继有人了。” 尽数灵力。 他为她褪尽满身灵力,从今往后,再无镜灵一族的少主寒阙,只有普通人世的 凡人寒阙。 她问:“值得吗?” 他说:“你可嫌弃这样平凡的我?” “怎么会?” 怎么会? 她感谢上苍感激他,给她这样一个同他厮守到白头的机会。 遇见他,是她一生的幸运。 既然他留下来再不会走,成婚,理所应当的提上了日程。 就定在这月的十五。 八月十五,对他们而言,有着重要意义。 同当初救他时梦境中的大婚不同,成婚这日,来了很多人。 除却她这边的左邻右舍,镜灵一族也来了人。 寒璟,寒潇,还有寒潇的小儿子,就连寒邺都来了。 欢聚一堂。 各式贺礼堆了满院,有一件,竟是颗夜明珠。 是祁涼的贺礼。 送礼那人只同梁小秋道了一句,我家主子说,祝你二人幸福。 梁小秋回了一句,你叫他放心,会的。 此一句,前尘往事都放下。 寒阙骑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将她抬进家门。 鞭炮声中,欢声笑语夹杂着祝福一并四散开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媒婆的声音响彻天地,至此,他同她,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她被送入洞房。 寒阙在外敬酒。 临走前她悄悄掀开盖头嘱咐他少喝些,回头时,看见寒邺那不正经的正同旁边坐着的李寡妇相谈甚欢。 李寡妇貌美,在整个临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 啧,这寒邺,真是个浪荡子。 不过,就算是浪荡子,也是个心善的浪荡子。 他若是能同李寡妇在一起,也算是一段好姻缘。 她莞尔一笑,放下盖头,被媒婆送回洞房。 这酒喝的畅快。 屋里喜气的红烛燃到一半时,寒阙才回来。 倒是没有醉醺醺的,不过眼角也染了红。 他走至榻前,坐下,捏了捏梁小秋的手:“饿了没?” 回应他的,是梁小秋一个响亮的饱嗝。 他回头,发现桌上的饭菜果然没了大半。 他家娘子果然实在…… 他忍不住笑了声,隔着盖头捏了捏她的脸蛋。 梁小秋嘟囔:“快掀盖头,我要被捂死了……” 寒阙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起来。 他将梁小秋的手紧紧攥住。 梁小秋感觉到他的郑重,也坐直了身子。 “寒阙。” “嗯?” “从今天开始,我就把小秋交给你了。”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她,珍而重之。” 梁小秋心口暖暖的,张开五指,同寒阙十指相扣。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半晌,两人的手分开,寒阙抬手,挑开梁小秋的盖头。 大红盖头下,她的脸被映的明艳妩媚,浅浅一笑,眼波流转。 他勾起她的下巴,落下一吻。 难分难舍,纠缠不休。 喜服什么时候被褪下都不知,直至一阵凉意袭上裸,露的后背,梁小秋才猛地清醒几分,抬手抵在男人胸口,低,喘道:“等等,还没喝合卺酒!” “……” 身体隐忍到极致的男人盯着梁小秋看了几秒,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这才抽身下榻。 端了酒过来,对饮一杯。 “可以继续了?” “可以了……” 整整一夜,翻云覆雨。 翌日,梁小秋瘫在了床上。 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 刚刚尝到甜头的男人仿佛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再也停不下来。 梁小秋终于知道,一夜七次不是梦。 在她被某男压榨的瑟瑟发抖之际,传来一个好消息,她有孕了。 有了身孕后的她,不仅不需要日日在床上被寒阙支配的瑟瑟发抖,还成了被捧在手中的小公举。 当了十月的小公举,第二年的七月,梁小秋产下一子,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长的活脱脱一个小寒阙模样。 到了取名环节。 寒阙翻了翻书:“就叫寒伶吧,取聪明伶俐之意。” 这名字带给梁小秋的阴影不可谓不大,一听这名儿,她果断拒绝:“不好,伶这个字除了聪明伶俐还有孤苦伶仃之意,换一个。” “换个什么?” “要不然,叫寒梁?”以梁小秋的文采,这已经是她取名的极致了。 寒凉? 这是还惦记着那个男人? 寒阙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精致小盒,那里面装着的是祁凉送的夜明珠。 保存的那样好。 他不悦冷哼:“难听死了。” “……” “那你说叫什么?” “寒秋。” 咦,这个恩爱秀的满分! 梁小秋满意点头。 她怀里的男孩儿奋力挣扎,以示抗议,然而,恩爱的爹妈无视了他的抗议。 是以,当十多年后,寒秋遇到一个喜欢的小姑娘,遂接近。 小姑娘问他:“你叫什么名儿?” “寒秋。” 秋天怎么会寒冷呢?小姑娘瞬间觉得,这家人脑子可能不太好,遂远之。 第一次追姑娘失败的寒秋回到家,愤愤的看着坐在树下花前月下的爹娘:“我要改名字!” “这名字多好听,相公,是吧。” “对呀,娘子。” 寒秋仰面泪奔:我一定不是亲生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到这里就完了,因为是第一本,有很多不足之处,下本会好好写,希望宝宝们来捧个场,文名想好了,就叫《隔壁那个制杖》,会先放文案预收,欢迎宝宝们入坑,爱你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